山东博兴县有位名叫万福的读书人,因为家中非常贫困,为了躲避繁重的徭役,而离家到了济南的一位亲戚家中(有钱人可以出钱给官府,让官府雇人顶替)。正好,这位亲戚家中还有一处闲置的宅院,打扫干净之后便让他住了进去。
一天夜里,正当他在灯下苦读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走进了他的房间。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于是,他们很快就成就了一件好事。
由于刚才两人都过于激动,丝毫没有进行语言上的交流。激情过后,万福忽然想起来,自己对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孩,还丝毫的不了解——万一将来她要是因为今晚的事情,而给自己生下一男半女,自己却连她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那实在是对女孩和孩子太不负责任了。
所以,他便对女孩的情况进行了简单的询问。
然而,女孩的回答却让万福当即吓了一跳。
因为,女孩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自己并非人类,而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狐仙。
但她同时又表示,自己是不会伤害他的。
看到女孩温柔的眼神,万福也对此深信不疑,很快也就打消了自己心中的顾虑,继续和这位自称为狐仙的美丽女孩,交流了起来。
女孩叮嘱他,在这里不要和其他的朋友来往,自己以后每天都会来陪伴他。
果然,自此以后,两人过上了犹如夫妻般的生活。而家里一应物品,都有女孩出钱来购买,丝毫不用万福花费一文钱,操一丁点的心。
然而,过了没多久,万福在济南的几位好友,便听说了他在济南的消息,都纷纷前来拜访。
如此一来,虽然万福的那些朋友见到他后都非常的高兴,但万福本人却对此并不舒心。原因也非常的简单——他们的到来,打搅了自己和女孩的二人世界。而对于朋友的到访,他也不好意思进行推辞。
万福不说,他的那些朋友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位已经同居多日的女朋友。
所以,他们每次来访都会喝的伶仃大醉,而且还非常讨厌地要在万福家中过夜不可。
对此,万福内心虽然气得肚子疼,但表面上还得面露喜色,表示欢迎。
然而,让万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些朋友们简直是太热情了,竟然一连半个月,天天都往自己这儿跑,让自己实在是闹心——不仅好事做不了,而且连书也读不成了。
后来,实在忍受不了的万福,只好向自己的这些好友们交了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了他们,希望他们以后尽量不要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给自己和女友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毕竟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对于万福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来说,之前不知道归不知道,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如果不亲眼见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女狐仙,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罢休的。
所以,在他的这些朋友们的一再催促下,他只好向女友传达了朋友们的意思。
然而,就在大家耐心进行等待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女人的笑声出现在了他们的头顶之上。众人心知,这必定是万福的那位狐狸女友。
笑声过后,女孩先询问他们求见自己有何事情。然后又表示,自己和平常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见与不见,也无所谓。
但此时,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左顾右看地找了好大一会儿,终究也没有找到狐仙的身影。
万福朋友之中,有个名叫孙得言的人,平时就喜欢开些低级无聊的玩笑。只见他当即就向狐仙表示道,自己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为之而颠倒了,如果今天不和她见上一面的话,自己估计就是回到家中,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真正是寝食难安!
听到孙得言如此厚颜无耻的话,狐仙立马就笑了,而且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嘲笑。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真的有,这种脸皮比城墙角还要厚的人。今天自己算是大开了眼界,见到了真人。
狐仙表示,自己身为狐狸之身,要从自己狐狸世界的典籍中(如果有的话)给他们讲个故事。
众人闻听此言,都表示洗耳恭听。
只听狐仙讲道:某村有一家旅馆,房中经常会有狐妖出现,而且每次出来都会祸害人类。时间长了,几乎所有往来此地的客商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所以,每当他们路经此地的时候,都会相互转告,不要到那家旅馆去投宿。
久而久之,这家旅馆的生意自然是越来越不好,经济效益是明显的下滑。
故而,每当有人说到狐妖的时候,这家旅馆的老板就会极其的愤怒,简直就是谈“狐”色变。
一天,一位远道而来的客商路经此地。由于他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所以就准备到那家闹狐妖的旅馆进行投宿。
然而,还没等他双脚进门,就听见外面有人告诉他,这家旅馆经常闹狐妖,千万住不得。
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位客商当即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脸上露出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然后,转身就要离去,打算到附近其他几家旅馆进行投宿。
但是,就在此时,这家旅馆的老板马上从里面跑了出来。他表示,自己家的旅馆绝对没有所谓的狐妖,让他尽可放心、大胆地去住。一旦出了任何问题,自己完全承担。
在老板的一再保证下,那位远道而来的客商才试着住了进去。
但是,就在他刚刚进屋躺下后,就发现忽然有一群东西(老鼠)从自己的床下跑了出来。
极度惊慌之下,这位客人也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跑出去的到底是不是狐妖,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地跑了出去。并且是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呼喊:“有狐狸!有狐狸!”
旅馆的老板在听到呼喊声后,也在第一间时间就赶到了现场。
那位客商埋怨旅馆老板欺骗了自己,表示自己都已经在自己的床下发现了一大群狐狸,肯定下面就是狐狸窝。
当然,主人对此却并不认同。所以,他让那位客商把自己刚才所见到的狐狸样子,给自己描述一下。
于是,客商就把自己刚才看见的那群老鼠的样子,给老板连说带比划地说了一遍。
最后,他还非常肯定地表示,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些又细又长的小家伙,即使不是狐儿子(狐狸的儿子),也肯定是狐孙子(狐狸的孙子)——我国古代有尊称德高望重之人为”子“的习惯,然后再在称呼此人的时候,加上他的姓氏,所以便出现了众所周知的孔子、孟子、老子、孙子等人。
非常有意思的是,前面坚持让狐仙出场的是孙得言,而他的名字要是换成那种尊称的话,就是“孙子”。而狐仙所讲故事的重点就放在了最后的那三个字——“狐孙子”。
就这样,孙得言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被狐仙给讥讽嘲骂了一次。而狐仙的这一举动,也引得众人纷纷为之而叫好,连连夸赞她的学识渊博,骂人不见脏字。
现在,有这么一位据说非常漂亮(万福可以证明),而且还会讲故事的狐仙的出现,着实让大家找到了可以消遣的好去处。
所以,自此以后,他们是隔三差五的就到万福家里来一次,找这位风趣幽默的狐仙寻些乐子。
而狐仙每次所讲的故事,都会引来大家的捧腹大笑。就连平日最能讲笑话的孙得言,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久而久之,众人给她起了个很雅致的外号,都称呼她为——“狐娘子”。
一日,当众人再次在万福家中饮酒作乐的时候,万福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孙得言与其他两位朋友分别坐在万福的左右两边,旁边还特意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狐娘子,留了一个座位,以示敬意。
酒过三巡之后,孙得言表示自己不胜酒力,便把酒杯放在了狐娘子的位置上,表示要让狐娘子代替自己喝上一杯。
然而,狐娘子却表示自己不会喝酒,但却可以给大家讲个故事,来让大家尽尽兴。
由于之前大家都被狐娘子给戏弄过,所以大家都纷纷表示,如果狐娘子再次用故事来骂人的话,必须要罚酒一杯。
只听半空中传来了狐娘子的一阵笑声,她表示,自己这次坚决不会再做那种事情。就是做的话,也不会骂人,而是骂狐狸。
狐娘子讲道;从前有位大臣奉命出使到西域诸国,由于天气极为寒冷的缘故,他的头上便戴了一顶狐狸皮制作的帽子。
然而,由于那位西域国的国君,从来都没有见过狐狸,所以便问他戴的是什么帽子?
使者告诉国君,自己戴的是一顶狐狸皮的帽子。
国王表示自己平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狐狸两个字,便让使者给他写一下狐狸的“狐”字。
于是,使者便一边用手比划着写,一边大声说道:“右边一大瓜,左边一小犬。”
“右边一大瓜,左边一小犬”,当即,就有人看了看自己在万福身边的方位。
然后,就有人捧腹大笑了起来——因为孙得言正好就在万福的左边,如果对号入座的话,那条所谓的“小犬”,说的应该就是他。
坐在万福右边的两位朋友是陈氏兄弟,兄弟两人分别叫做陈所见和陈所闻。兄弟两人见孙得言受到调侃,便立即扬言要到外面去找只雄狐狸来,来管教一下狐娘子。
没想到,狐娘子听到这句话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笑了起来。她表示,自己刚才的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便要继续讲下去:
在搞明白什么是狐狸之后,那位国王又对使者的坐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说来也非常的奇怪,使者来的时候骑得并不是马,而是一头骡子,而西域诸国是根本不产骡子的,因为他们不懂得动物的杂交技术。
所以,对于没有见过骡子的国君而言,那是非常好奇的。
于是,使者便告诉国君,这是一头骡子,是马所生的,而且骡子还能生下下马驹。
听到这里,国君当即就又糊涂了起来,便问他详细的情况。
但使者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所以便对国君表示,马生骡子是“臣所见”(我所看见过的),而骡子生小马驹,是“臣所闻”(我所听说的)。
故事讲到这里,众人又是一阵疯狂的笑声——因为狐娘子的这个故事,巧妙地把陈氏兄弟的名字嵌入到了使者与国君的对话中,而且还是谐音。
因为按照礼节来说,使者对国君当然应该自称为“臣”,“臣”又是“陈”的谐音。如此一来,他的那句话就应该是,马生的骡子,是陈所见;而骡子生的小马驹,则就是陈所闻。
就这样,狐娘子又把陈氏兄弟给调侃了一番。
此时,众人都知道在开玩笑方面,自己并不是狐娘子的对手。
所以,当即就有人提议,如果今后谁要是再在开玩笑的时候骂人,谁就要自掏腰包请大家喝酒。
过了一会儿,孙得言表示自己有一个好上联,想要万福来对出下联,而万福则表示可以。
只听孙得言的上联是:“妓女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
还真别说,孙得言平日里除了开玩笑比较在行玩,在诗词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而他的这个上联,不仅在故事中巧妙地把万福的名字运用了两次,而且还暗讽狐娘子是妓女,可谓是对万福和狐娘子赤裸裸的挑衅。
只见狐娘子稍加思量之后,就表示自己可以对得上下联。
于是,众人都挺起耳朵来听。
只听狐娘子的下联是:“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大笑。
因为下联和上联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巧妙地把孙得言的名字运用了两次,而且还暗讽孙得言是龟鳖之类。
孙得言几次三番被狐娘子给戏弄,再加上当时酒精的作用,便有些不高兴了。
见此,狐娘子便连忙表示歉意,并且当众答应第二天自己请大家的客,以此来赎自己的过错。
至此,众人才一笑而过。
一年后的一天夜里,忽然有几个陌生男子匆忙跑进了万福的家中。在与狐娘子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又匆忙离去。
随后,狐娘子向万福表示,刚才来的是自己的几个兄长,因为家中有非常着急的事情,自己不得不暂时离去。
说完,狐娘子就向门外走了出去,当即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参考文献:《聊斋志异·狐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