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我就知道女儿在偷偷写诗,有时用中文,有时用英文。她不肯给我看,我只好装聋做哑。但她不知道,我天天偷窥她的QQ空间,上面的日志,差不多全是她稚嫩的习作。有时候我想,没准她知道老爸在偷窥,装聋做哑而已。
早在几年前,她知道她的爸爸是诗人,叫左后卫,硬骸网首页上有他的名字,她还知道沈鱼马力四分卫等叔叔阿姨的大名。她知道她的爸爸写过一首叫《鹿皮靴子》的长诗,被四分卫弄成了MP3格式,在作者拖地的时候播放。她很喜欢那个背景音乐,曾说,四分卫叔叔读什么,什么就是诗。但她似乎仍不适应自己是诗人之女这个事实,小女孩嘛,社会承认的东西才叫东西。
她对诗的认识都是她的语文老师教的,我故意没影响她。她的某长辈私下告诉过她,诗人都是神经病。为了不让小丫头的头脑发生混乱,我没有也不准备澄清,但我努力不发神经,等待她慢慢懂事。
她曾问我海子是谁,我说是一个卧轨自杀的诗人。她问“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好在哪里,我说没好在哪里,海子的灵魂不在这句诗里。她曾问我顾城是谁,我说是一个在南太平洋小岛上用斧头杀死老婆然后自杀的诗人。她问为什么诗人要自杀,我想了想,悲伤地说,因为他们没有女儿。
女儿不再问什么了。我对自己的回答十分后悔。
上周,我发现女儿在QQ日志里贴了一首排行酷似心电图的习作,意趣朦胧,不知所云,颇有其父之风。其中一句“她拿起一张叫做照片的东西”吓了我一跳。我不相信这句不是抄袭来的。
第二天,女儿住校回来,去小店晚饭的路上她问我,诗是不是一定要押韵?我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老夫可以给你讲上三天三夜。我告诉她,押韵是诗的特征之一,但押韵不是每句最后一字韵母相同即可,押得太多反而不严肃,像顺口溜。我还告诉她,诗句的美,还包括节奏和轻重音的配合,但这些都是形式的美,只是诗的皮毛。
她问,那么,诗真正的美是什么?我沉吟良久,回答:是思想,思想决定诗人的腔调。
14岁的小丫头听不懂,于是我举例说明:比如你的习作,有一句具备了诗的美。她惊问:哪一句?我说,“她拿起一张叫做照片的东西”就是正宗的诗人的腔调。她脸红了,不是害羞,是激动。那表情让我确信这句诗的确出自她手。
我用专家的口气分析道:在诗人看来,照片可以不是照片,也可以是照片,是不是照片无所谓,因为照片所承载东西才是诗人要说的,这叫直接,这叫透过现象看本质。
小女问:照片承载什么?我正色道:当然是记忆、时光,以及由此引起的感伤、喜悦等情绪和与此有关的哲学思考。她不吭声了,似懂非懂地低头走路。
我说,诗人所写的文字,与报纸上的通讯文字是一样的,但本质不同,用法不同。诗人的腔调与记者的腔调完全是两回事,所以诗人是诗人,记者是记者。当人们满足于信息的富贵而蔑视精神的温饱时,他们就会说诗人是神经病。
小女打断我的话,说,爸爸你不是神经病,我早知道。见我不语,她又补充道,别听别人瞎说。闻听此言,我鼻子有点异样,但我不会向任何人承认我被感动了。这没什么可感动的。
我接着给女儿讲她写的那句诗:诗人对物象的处理方式决定了他的水平,方式多则路子宽、视野大,处理得准确与否更是要命。这句,以承认照片是照片为外在,以否认照片仅仅是照片为内核,暗示照片所蕴涵的精神内容的重要,却死活不肯直说,句子怪异,张力十足,非常棒!
听我讲得热闹,小女很兴奋。她问,你们诗人都是这样写吗?我说,那要看才华,很少有人能做到,但杰出的诗人我认识几个,比如马力叔叔,他能在后半夜倾听银河系传来的动人声音,再比如苏浅阿姨,她的一首小诗让我这么多年来一看到瀑布就泪流满面……
小女问,爸爸你说诗句要直达心灵,可为什么你的《鹿皮靴子》要写那么长,还绕来绕去的?
眼看吃饭的小店到了,我说,那是更高一级的玩法,吃完饭回到家,我再给你讲。
2011年6月21日于郑州农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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