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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凌晨，送妈妈和儿子坐火车回南方老家过暑假，又多了一次逃荒避难的经历。

 

虽然已是凌晨，但天气却出奇地闷。室外好歹还有点风，但火车站的候车室，却如同蒸笼一般。南来北往的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拥挤在一起。身上的汗味互相掺杂着，混和成一股特有的味道，被房顶上几个无精打彩的大吊扇扇得到处都是。好在人的忍耐性是极强的，久居鲍鱼之肆还不闻其臭呢，何况火车站，何况在半夜，疲惫早已让他们忘记了燥热和难闻的味道。能够找个椅子坐下，哪怕是找个空一点的地方趴在行李上眯一会，算是很幸福很幸福了。

 

其实，这个火车站是有空调候车室的。不过已经被车站改了名，叫做旅客休息室。这个休息室，倒也是谁都能进，不过进去之前，需要给门口的那位大姐交上5元钱。尽管旅客休息室里确实非常凉快，还有电视可看，尽管车站的广播在火车到站时间都懒得报的情况下还一遍遍地劝说广大亲爱的旅客能够到旅客休息室里享受车站服务员的竭诚服务，大多数老百姓不知是疼钱还是看不惯车站如此下作的行为，还是愿意呆在不收费的候车室里，干靠着。

 

由于火车到站时间并不正点，公告的时刻表只能当作参考。为了不至于晚点，成群结队的人在检票口簇拥站着，苦苦地等待列车的到来。一旦乘务员打开拦杆门开始检票，人们便不约而同地扛起或背起随身携带的行李，努力地向前挤着，惟恐落在他人后面，纵然大汗淋漓也全然不顾。好不容易挤过检票口的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终于能够上车了”，这个简单的满足，让曾经因苦苦等待而累积的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

 

天闷到了极点，终于忍憋不住，下起雨来。雨水，是挡不住人们出行脚步的。人们顶着砸在头皮上噼里叭拉响的雨点，一边快步地跑着，一边小声地骂着。一会，如织的人流就被雨丝和夜幕掩盖得无影无踪了。

 

突然，几个人从站内跑出来，急匆匆的样子。他们的头上、脸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滴，但每一颗都带着焦急茫然的表情。背后的衣服已经湿了，紧紧地贴在肉皮上。看得出，外面的雨已经很大，他们是被雨淋过了。这几个人扛着大包小包，弓着腰一步步艰难地跑着，一边用眼光急促扫视，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想，出门在外的人真是不容易啊，深更半夜的也不消停。惊讶的目光随即变得同情起来，追随着他们焦虑的脚步，为他们担心着。一会，他们看到一个乘务员从休息室走出来，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急切地、气喘吁吁地问：“同志，我们还没跑到站台，火车怎么就开走了？”乘务员倒是像见过大世面的，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很是平静地答到：“火车到点就开，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几个人还不甘心，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早检票。列车员回答说检票是有规矩的，哪能想什么时候检就什么时候检。你们没上去车，我们通知售票口给你们退票吧。那几个人问，退票要收费吗？乘务员说我给你们说说，让他们就不收了，全额退给你们。几个人顿时又高兴起来，忙说谢谢谢谢。

 

没上去车，退票。因为乘务员答应不收退票费，几个人还直点头哈腰地说谢谢。明明是因为车站的过错，导致他们没能上去车，白白耽误了功夫，到头来还要谢他们？中国的百姓真是太善良，善良得简直没有天理了。

 

先不管他们了。我得先去买站台票，要不两个大袋子，六十多的老妈和不到十岁的儿子是拎不到车上的。到问询处一问，心凉了半截，据问询处的大妈解释说，因列车超员，根本不卖站台票。我说我妈妈六十多儿子才几岁，不送进去咋办呀？大妈说，一会再说吧，等车快开了你再来。我不太明白，为何要等车快开了再来，来了干什么？是卖给我站台票吗？如果等回能卖，为何现在不卖？

 

不明白归不明白，这位能够决定卖不卖给我站台票的大妈，此时此刻就是俺的神啊！我必须并一定要把她溜乎好，才能解决我进站送车的问题。我赔着笑脸，在小窗户外小心地等着。

 

这时，不断有人来想买站台票。里面总是扔出一句绑硬的话：“现在根本不卖站台票！”。看到人们悻悻的背景，听到大妈坚决的话语，我心里又打起鼓来，便小心地又问我的事。大妈又说：“等一会。”

 

对，等一会。大妈的话，我当圣旨一样地执行着。期间，有一个小伙没买到票，想买一张站台票进站上车。和检票口和问询处的乘务员费尽了口舌，最终还是失意地离去了。

 

我妈坐的这趟车正点是凌晨两点九分到，停十五分钟，两点二十四开。到两点的时候，我又试着去买站台票。这下，大妈终于开恩，把站台票卖给了我。当时我那高兴劲，如同中了大奖一般。

 

站台票买到了，我可以进站了。但时间已经两点十五分了，还是没有检票。又过了几分钟，乘务员才把栏杆门打开，放久等的人流鱼贯而入。

 

过了检票口，到火车停靠的站台，还有好几百米的路。在地道口，有一个乘务员大声喊着，快跑，车已经到了，快点，一会就开了。人们一下子惊了起来，往前跑了起来。等过了地道，穿过两个道口，来到三站台，才发现火车果真已经稳稳地停在那里。但车门并没有全开，而只是开了少数几个。我忙问乘务员，九号车厢在哪？他手指着一边，说再过三四个车厢。他的话音刚落，又听见火车放气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火车准备启动了。人们顿时大呼小叫起来，疯狂地向前跑起来。

 

我扛着包，妈妈拎着包，妻子领着儿子，老老少少一家人，心神慌乱地在站台上跑着，努力向着九号车厢跑着。整个站台的人们，也和我们一样，如同遇到兵荒马乱的年月，在炮弹的追杀中慌乱而吃力地“逃”着。

 

终于，一身大汗过后，九号车厢到了。列车员催着检票，说快点上车，铃声已经响了，车马上开。我和妻子想上车把包拎上去，列车员死活不让，说车就开，送站的不能上。这话还真不假，我妈妈和儿子上车不到一分钟，火车真的开了。

 

原先我是跑出一身热汗，现在却又吓出一身冷汗。要是晚到一分钟，我是不是和刚才几位农民老伯一样，正忙着去退票呢？

 

我不明白，为何火车已经到了，却不检票放行。明明有十五分钟的上车时间，现在搞得只有一分钟？如果赶不上车，除了自认倒霉，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面对铁老大，只能自认倒霉。就像那几位农民老伯一样，赶不上车，还要因为全额退票说谢谢。

 

送完站回到家，惊魂未定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突然有一天，中国的火车变多了，秩序变好了，人们终于可以像个人一样有尊严地坐火车出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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