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桃上小学半年多前,我家邻近的空地上开始有工人建起了房子。那里本来是一块长满荒草的三角形的小型停车场,先是有了地基,接着就像搭积木似的房子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几个月内就竣工了。崭新的房子盖好了还不算,小小的院子里铺了草坪,种了一颗枫树和若干长青藤。我天天带狗去散步时,总要看看新铺的草坪上小草的叶子长出了多少,枫树有没有发芽,长青藤是否茂盛了。渐渐的发现有个女人带着小孩子出入那个院子,这就是那新家的女主人吧,我心里想。
很快小桃就上了二年级,在第一学期的家长会上有个妈妈主动举手提出做班长,博得大家一片掌声。日本的小学校很奇怪,孩子里没有班长,家长里却需要一个班长,总管家长教师委员会的工作。如果没有人主动提出的话,家长们就要抽签决定。而今年我成了广告部的委员,算是“班委会”的一名成员。当班委会的妈妈们与班长通过手机交换个人信息方便以后联系的时候,我才发现“班长”就是那个新家的女主人。
就这样一下子与“班长”拉近了距离。由于她儿子和蜡笔小新同名,这里暂且叫她“小新妈妈”。小新妈妈个子没有一米五,但是却异常活跃。在她身上看不到通常日本女人矜持害羞的态度,总是洒满阳光的表情与似乎使不完的能量。这也难怪,别看小新妈妈个子小,以前居然一直做健身房教练,现在又开始了一项新的体育运动,一边照顾两岁的小女儿一边忙自己的兴趣,乐此不疲。我很纳闷为什么这个女人和我通常认识的女人都不同,直到我们有了更深往来后才解开了这个谜团。
小新妈妈是个得了癌症,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女人。大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她和丈夫计划着要第二个孩子,但是怀孕一次就流产一次,直到经历了四次流产,她才觉得有必要进行精密检查了。妇产科的大夫认为她屡次流产的原因是雌性荷尔蒙分泌不足,可是为何会不足呢?经过继续检查,她才发现自己得了甲状腺癌。她害怕极了,依依不舍的把儿子托付给丈夫与双方父母,上了手术台。手术成功了,之后她如愿以偿的生了个女孩,可是今后呢?谁能预料自己的寿命还有多长?
小新妈妈的女孩很可爱,现在三岁多了还没有上幼儿园,因为她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女儿多久,舍不得她去幼儿园,想着能够多陪她一段时间。小新妈妈的心愿还不止如此,和她熟了,才知道她在家长会上举手自愿当班长的意图:当了班长,她就有很多机会和很多妈妈说话,她要用自身经历向每一个妈妈建议,尽管昂贵,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的,比如乳房和宫颈检查,不要像她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癌症的俘虏。只有天性善良无私的人才会在自己危险的时候还惦记着忠告别人吧。
前些日子在学校见到小新妈妈,惊奇的发现她和儿子一笑起来,两个人的牙上都多了两排晶莹发亮的牙齿矫正器,特别协调。小新妈妈告诉我,儿子牙齿排列不好,矫正早做早好。带儿子去矫正牙,她干脆也就一起把自己的牙也矫正了。在日本矫正牙齿排列不属于医保范畴,一般儿童做需要花两万多人民币,大人做的话更需要花两三倍的价钱,这笔开支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孩子需要做没有办法,但是大人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又不是演员歌手,一般没有人会在四十岁以后还作牙齿矫正的。一个女人几十年来,一定为家庭忍耐与付出了很多,小新妈妈是想在生命最后时刻来临之前,把心底隐藏的心愿都一一完成,留给大家一个更美丽的印象吧。
一次我路过她家,看到她在门口等儿子回来。见到我,她向我微笑招手,露出亮晶晶的牙齿矫正器。她把我引到玄关,让我从柜子上摆着的小篮子里选两个头饰给小亚小桃。整整一篮子头饰都是她亲手做的,还配上漂亮的包装袋,像杂货店一样随意又时尚的摆在玄关,来了客人就请客人从中挑选。
我问起最近两个孩子的情况,小新妈妈告诉我说小新会作简单的饭了。为了培养儿子的独立生活能力,她和老公商量好了,以后晚上吃的米饭都让小新来蒸,酱汤也由儿子来做。她教儿子如何淘米,然后放水,按按钮,做酱汤时如何切菜,放多少酱,把酱搅开,又如何在酱将沸腾又未沸腾之际关火。这几个月来,七岁的儿子每天回家后独自练习淘米,放水,晚上做酱汤。不管儿子当天做的米饭是过硬了还是过软了,她和老公都吃得香喷喷,夸儿子做得好,儿子果真越做越熟练,米饭酱汤都越做越好了。
只是一个假设而已,如果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陪伴孩子多久,那么在我们离开世界之前,我们留给他们的什么东西最有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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