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马钺《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我看的第一部梁羽生小说，是《白发魔女传》。大约是上初一时看的。对练霓裳说不上喜欢——外号就起的不好，好好一个女一号，叫什么“玉罗刹”，跟“母夜叉”一个套路，可孙二娘哪能担纲主演一部大戏。。。

但练霓裳的性格就像一团火，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她可能也是梁羽生作品中性格最鲜明的人物。练霓裳一出，梁先生作品中的其他人物就都黯然失色了，那个张丹枫，写的跟个泥塑木雕似的，还不如他叛国复仇的爹有性格。梁的另一部被改编的比较多的小说《七剑下天山》，压根没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人物形象，倒是以前看连环画，里面那个大袖飘飘，风姿入神的傅青主，让我一时引为偶像，傅青主有点像黄药师，我不是很喜欢黄药师，金庸写黄药师邪处落笔多，正面着墨少，非汤武而薄周孔，重在解构，而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来说，恐怕还是傅青主、洪七公、郭靖这样勇于入世的英雄，更能令我胸怀激荡、心驰神往。当然，后来黄药师在襄阳城下排二十八宿大阵，也算是建功立业，但那时候他已经老了。

白发魔女传的结尾我很喜欢，没有大团圆，出人意料，但却很符合练霓裳的性格。金庸写神雕侠侣，在郭襄的角度，结尾同样不圆满（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白发魔女传的影响？

刚才为了写这篇文章，又把白发魔女传找出来，重读结尾。写的真是精彩。当然，作者的感情表达的过于直露，感叹号用的多了些，但写的实在是酣畅淋漓（现在好象我不用到这个词就不甘心。。。）。练霓裳和卓一航这段终于不得圆满的爱情，在作者情绪饱满的笔触挥洒下，闪耀出夺目的月缺之美，令人长久惆怅太息，哀之惜之，怜之美之。尤其是卓一航和辛龙子最后关于练霓裳观优昙仙花的那段谈话，写的真是奇丽已极，深情已极。单以结尾而论，金庸14部小说之中，也只有天龙八部可以与白发魔女传相抗，萧峰之死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这样一个大人物（金庸小说最佳男主角的并列头号热门），说死就死，金庸也真能下得了笔去，若是庸手，萧峰光是躺在阿紫怀里交代后事估计就得写一章。也许还有《碧血剑》？每次看到李岩与红娘子相继自杀，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白发魔女传》后，我陆续看过一些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现在依稀还有印象的有《云海玉弓缘》《冰川天女传》《大唐奇侠传》等，《云海玉弓缘》里面的厉胜男，有点像玉罗刹练霓裳，但写的比较失败，性格一样很强烈，但无可爱之处。金世遗则比卓一航还猥琐。《萍踪侠影录》很晚才看，老梁的小说非常注重谱系，搞的我对处在族谱顶端的张丹枫极为神往，结果看过萍踪之后大为失望，什么嘛，完全是臆想中的高大全人物，跟令狐冲、萧峰这样金庸小说中的顶尖人物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后来全心全力追看金庸和古龙，梁羽生的小说就很少看了，差不多上大学的时候，看了一本《狂侠·天骄·魔女》，让我对梁羽生完全失望，从此不翻梁先生的著作，一直到现在，只是在徐克那部烂电影出来后，心里很是缅怀小时候看过的七剑小人书，可惜那本小人书早就丢失，无法重温了。

附：《白发魔女传》结尾

卓一航呆若木鸡，他受紫阳道长栽培抚育，虽然十多年来，因与玉罗刹相恋之事，为同门所不谅，可是一心都还想报答本门，岂料白石师叔却要把他逐出门墙，这怎能不令他心痛。他却没有想到，他的掌门，有由同门公决，才能免掉。白石道人根本没有权力将他逐出门墙。

玉罗刹又是一声冷笑，卓一航如梦初醒，奔上去道：“练姐姐，你可明白了么？那晚之事，实在是个大大的误会！”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

卓一航话未说完，只见玉罗刹已飘然而去，卓一航狂呼追赶，那里追赶得上？但见天上是耿耿银河，地下是黄沙漠漠，玉罗刹的影子又不见了！

卓一航失声痛哭，良久良久，忽觉有人轻轻抚自己肩背，轻轻说道：“情孽，情孽！”晦明师一直就跟在他的身后，让他哭得够了，这才出声慰解。

卓一航默然不语，和晦明师在沙漠走了一程，这才说道：“练姐姐此去，以后相见更难了！”抬头望天，天上双星闪耀，猛然记起，今夜正是七夕佳期，又不禁怅然叹道：“天上鹊桥聚会，人间劳燕分飞，老天爷也未免太作弄我了！”

晦明师也抬起了头，看牛郎织女星冉冉掠过天空，忽然问道：“你饱读诗词，可记得秦少游咏七夕的“鹊桥仙”一词么？”

卓一航情怀怅触，低声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晦明师道：“可不是么？若她还对你有情，又何必朝暮相处。人间百年，天上一瞬，你若作如是观，则两情相谅之日，也并非地久天长！”两人踏着星光，穿过沙漠，牛郎织女星升起了又落下了！

经过风砂铁堡一战，白发魔女威名远播，天山南北，无人敢再惹她，但大漠草原，却也再难见她的影子，她已隐居天山南高峰，最初几年还一年一度到唐努处作客十天八天，传飞红巾武艺，以后就难得下山了。

卓一航送晦明师回到天山北高峰后，便回到慕十塔格山驼峰之上，辛龙子出来迎接，告诉他道：“数月之前，有一个白发满头的女子，攀上驼峰探望。”辛龙子道：“我怕她毁坏仙花，上前喝问。她轻轻把我推开，对仙花看了好久，叹息几声，面上忽又现出微笑，终于走了。这女人好奇怪，师父，她可是你的朋友么？”

卓一航怅然太息，过了好久，忽叫辛龙子上前问道：“你依实告诉我，你可知道这两朵仙花什么时候才开吗？”辛龙子道：“我问过爹爹，听爹爹说也许要五六十年！”

卓一航道：“好，将来我死了之后，你也要守着这两朵仙花。”辛龙子满腹疑团，见师父目中蕴泪，神色奇异，不敢发问。

是夜，又是淡月疏星之夜，卓一航独上驼峰，凄然南望，避遥见南高峰高出云表，在那变幻的云海之中，似乎有一个人也在向他遥望。

卓一航叹了口气，十数年来情事，一一在他心头掠过：黄龙洞的初会，明月峡的夜话，武当山上的纠纷，大沙漠上的离别，历历如在目前，有忏悔，有情伤，有蜜意柔情，有惊心谣诼，最伤心的是往者已矣，  来者又未必可追，所能做的，也只有夜夜在此相望罢了。

卓一航想得如醉似痴，看着头顶上空的星星，想起飞红巾所转达的玉罗刹的话，只觉玉罗刹就像头顶上的星星，离自己像是很近又像很远，心湖浪涌，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不觉用剑在石壁上刻下了一首律诗，诗道：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谐诼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刻了之后，放声吟诵，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天上的北极星又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