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诗歌精选(九):在尘世中呼吸(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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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中呼吸(组诗)
战战兢兢的蚂蚁
你看那只蚂蚁战战兢兢地
它的左前脚往前试探了一下,缩回来
右前脚往前试探了一下,缩回来
两只触须急促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空气无比紧张,我甚至听见了它狂跳的心
它蓦然急速地后退,侧转身子
它向另一个方向狂奔几步,又急速刹车
它的触须又不停得探动起来
右前脚往前试探了一下,缩回来
左前脚往前试探了一下,缩回来
这只蚂蚁战战兢兢地
前进了三厘米,又倒退了两厘米——
在这一厘米的空间里,拥挤着那么多蚂蚁
汶川:阳台上挂着腊肉和红灯笼
这被我忽略了40年的细节,是不是生活最生动的部分?
有如雏鸭追赶春水,花朵追赶早晨
许多年,我究竟在追赶着什么?
苦难的民间啊,总是把幸福高高炫耀
再绝望的手指,也要把希望高高挂起——
在秀山,我曾为吃了石元英老师家的一片腊肉哽咽半晌
在大足,又曾为李鑫家借来送我的那块腊肉痛得揪心
他们深山里的茅草屋没有阳台甚至远离太阳。如今石元英
还活在苦难里,而绝症的李妈妈和无数健壮的人去了天堂
而我活在何处?又将死在何方?
这人世间最苦的美味,我还能有几回品尝……
元宵节过去了。春天来了,而寒潮还没有退去
偶然的抬头,我邂逅了这些最民间也最坚忍的光芒——
阳台上挂着腊肉和红灯笼,挂着我纠缠一生的爱与疼
我不时地抬眼望一望它们,默默走在返春的废墟上
温暖
倒春寒
是不是从故宫红墙外那排白玉兰开始的?
当零星的雪花开上长安街的马路
那些形色匆匆的过客,包括我
都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裳
国贸以东,绿化带里的大“蘑菇”下面
一团团泄露的暖气
让三月的北京略显温暖
我早已宽容并且习惯了生活的异味
我没有捏着鼻子或屏住呼吸
我对这比纸还薄的——
因疏忽或错误产生的暖意充满感恩
谢谢你,干燥的北京
为我近乎干涸的眼睛保持着这一小片
似有若无的湿润——
乍暖还寒的风,让雾气忽浓忽淡
一根拐棍和一双腿,若隐若现
仿佛经济危机的脸蓦然显现
我跟许多人一样,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却宁可或只能——视而不见——
一个流浪汉躺在北京的温暖里
肮脏的棉裤,裹着一个时代也包括我的
羞愧
“又死了不少人”
新华网山西古交2009年2月22日电 截至22日下午6时,山西屯兰煤矿瓦斯爆炸事故已造成74人遇难,114人住院抢救,其中5人病危。据悉,爆炸发生时,井下共有436名矿工……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但我已看惯了血;看惯了常常连血也看不见的
死难;甚至看惯了连死难也看不见的消亡
是的。这早春的夜色里弥漫着腥味
死神的脸因无法看见和无从触摸而更加狰狞
我们习惯了用鲜花掩盖裂痕
用掌声驱散腐臭
你看阳光下车水马龙,莺歌燕舞
所有的花蕊都爱情一样颤动
有谁看见那些无声的雨水暗夜里血一样的猩红?
矿难;矿难;矿难;矿难;矿难;矿难;矿难……
电视机前端坐着13亿颗鲜活的人心
许多人在为《流星花园》里的男欢女爱悲伤落泪
为小沈阳的花裤衩重播笑得前仰后合
为两拨外国人踢球拍坏了遥控器……
一个人在异乡,他紧盯着屏幕下方的滚动新闻
他默记着那些数字。而此刻
那个请他喝茶的大老板正说着这样一句话——
“钱这东西,挣到一定时候感觉就是数字了”
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数字……
老板低下头,吹了一口气:“哦,又死了不少人”
几片茶叶沉下去,没再浮上来……
地下500米
地下1.5米,我的目光就跟地面齐平了
黑夜与白昼从我的鼻梁开始分野
而我下坠得那么快,一如夕阳沉入黑暗的大海
地下100米,来自头顶的光芒已被我忽略
我仿佛是辘轳顺下来的那只水桶
那么空那么轻,命运甚至撒开手来
我听见辘轳迅速空旋的声音
木质里夹着金属。风里夹着灰尘
地下200米,下坠的生活一如既往
命运的绳索放得更长。是的,远离地面
我已渐渐习惯了黑暗的光芒
我看见黝黑的石壁一如上窜的野兽
它们躲着我,一如我躲着它们
地下300米,我开始怀念空气
怀念那个风尘吹过时用纱巾掩面的少女
怀念她微微歪着头扭过腰肢的健康与矜持
我怀念她眯起的眼睛里干净的水和更干净的爱
怀念她身后的树,最深的根也远远高过我的头颅
地下400米,我离亲人更远,离炊烟更远
举头看不见明月,低头更没有故乡
我裹紧大衣,大地深处的冷如此直观
它穿过我,从脚底到头顶,一如我迅急穿过黑暗
地下500米,尘埃落定,耳膜轰响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块终于落地的小小石头
在冷硬的地腹兀自掘进,掘进
望着那一桶又一桶的沉默被命运的辘轳提上去
小石头并不停下来,他只在心里默默数着——
400米;300米;200米;100米……
民工小华
父亲来京小住,带来了我同学小华的消息
燥热的夏夜蓦然冰凉——
我的同桌小华,班级里最帅的小华
普通话说得最好的小华,就要死了
如果不出去打工,小华是不会死的
如果打工不去那家石粉厂,小华也不会死的
只需要把石英石一锨一锨倒进机器
小华家屋檐的茅草就一根一根变成红瓦了
日复一日,小华脸上英俊的笑被石粉一层一层
覆盖;他喉咙里哽着的那声对老婆孩子的呼唤
最终没有吐出来。他吐出来的是血和染了癌的肺
当小华家的土院墙终于变成砖石,小华变成了
一截不再返青的枯柴。都是一个村的,在小华之前
小丘已经死了;在小华之后,小富、振江都要死了
父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我看见他手中
那只石英粉做的白瓷碗,正发着忧郁的光泽
一条剥了皮的狗走在大街上
请你务必相信:这绝非隐喻或象征。
一条狗走在大街上
斑驳的粉红,对,类似桃花的颜色
不是它的肤色也是它的肤色;
仿佛一个龌龊的人被扒去了肮脏的衣裤
它看起来似乎干净了许多
甚至显得有些羞涩;
亦仿佛一个巫师揭去了面具
在深秋,一条被剥了皮牵着走的狗
让一条大街甚至一个时代如此空旷
并淋漓尽致。
风,你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只是落叶或尘埃
而除了那条狗,我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哦不。让我想想——
我还看见了一辆老旧不堪的自行车
哦不是一辆,只是一整辆的后半截
轱辘在转,锈蚀的辐条没有一点光泽
对,没有阳光,即使有估计也是冰冷的;
我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油腻腻胖乎乎的人
哦不,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两条腿
两条徐徐踩动着的肥硕而得意的腿
他的脸太高了,而狗的脸躲在他的肥腿外面
仿佛生怕被我看见。是的
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狗的脸
这是我整个童年唯一幸运抑或唯一不幸的事
——我离真相那么切近,又如此遥远。
是的。是的。从我学会了说话、写字开始
从这个硬实实的大地到虚飘飘的天庭
我把我看到的写到纸上,它只是“世界”
不叫“人间”。
狗肉馆的看门狗
黑毛;微瘦;矮脚;扁头
一身绿马甲,狗肉馆门前它像保安
或迎宾一样站着——除了不会摆
请进的手势;除了不会微笑或点头
天寒地冻,一些狗脱了皮跳进火锅
一些人脱了皮坐进包厢。只有它
认认真真尽职尽责,穿着马甲站在门口
风卷门帘瑟瑟,谁看见了它马甲下的颤抖?
血看多了只是一片红;上了案板的都是肉
有人高喊买单;有人大叫拿酒
服务员一盆一盆往外端的,都是朋友
它偶尔也探头看一看,眼神无喜也无忧
有生客逗它:哎,小狗,它充耳不闻
而熟客喊他“路路”,它摆尾又摇头
善心的老板逢人就夸这狗通人性——
“前年腊月它自己跑来的,是只流浪狗”
上个月老板家犯了点事儿,停业三周
再开门时发现路路死在店里,饿死的
“屋里有那么多东西,咋就饿死了呢?”
老板娘含泪发现:可怜的路路,不吃狗肉
买菜的吴妈
吴妈和超级市场,总是低于这个城市的平面一层
或者两层。她随身带着的口袋,折叠着生活的全部
吴妈已经买了很多菜,几乎都是打折的。她现在要买
不打折的鸡脚了——吴妈做的泡椒鸡脚是全城最好吃的
鸡脚踩在冰雪上,没有爪印,只有爪子。吴妈捏紧一只
在冷柜的棱角上磕,磕一下闭一次眼。那些附着的冰
命运一样坚固,执拗的吴妈愈磕愈勇,整个市场人声鼎沸
但我总能听清吴妈磕鸡脚的声音:梆,梆梆……
打开随身口袋,吴妈小心翼翼地装啊装,那半根挤断的
葱叶,她也没舍得丢弃。现在,她终于摸到了腰的最里层——
那薄薄的纸币,在层层的包裹与重压之下显得更薄了
她一片一片地抽,捻,蘸着温暖的唾液和灯光
当吴妈拎起口袋走上扶梯,她的生活离地面就越来越近了
保洁员赵小茹
我等待黄叶飘飘的季节已经很久了
这个季节是我的美梦,却可能是她的烦恼——
我要拍黄叶飘飘落满街头的镜头。最好有
零星的雨;最好行人不多;最好有个美丽女孩
风一样路过。是的,我等待这样的秋天已经
很久了,我要么错过黄叶,要么错过了雨或女孩
我一连早起了三个清晨,可黄叶飘飘的大街上
总是空空如也。她与扫帚的背影在晨雾或小雨里
兀自横斜。我最终没有勇气走到她的正面
我不知道那橘黄色雨衣遮着的是张什么样的脸
但我记住了她雨雾中远远晃动的样子,记住了
扫帚在马路上轻微的划痕,以及责任牌上她的名字
许多年,我都在等黄叶飘飘。直到这个晚秋
黄叶飘飘中我没有看见黄叶,只看见了赵小茹
雨夜里那个卖烧烤的人
那个卖烧烤的人,与我隔着一条马路
她的雨篷歪斜着,数根歪斜的缰绳正努力把它拉正
潮湿的烟火,让她的背影显得多少有些温暖
是的,你闻到的生活其实并不腥膻
一如你看到的夜色,夜色里的雨,雨中的她
和他们——是什么遮蔽了命运本来的容颜?
怀揣诗歌和饥饿,谁躲在城市屋檐下望着街对面?
有风路过,歪斜更加歪斜,湿淋淋的夜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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