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诗歌精选(五):暮色里的那只羊(组诗)
(2009-02-08 23:4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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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现代诗歌 |
(载《诗歌月刊》2009年6月下半月刊)
暮色里的那只羊(组诗)
诗人简介: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我的名字被野草覆盖
像初生时一样,我熟睡在母亲身旁
所有的梦也都睡去了。日月无语
河流继续向东;斜飞的燕子依然来自南方
没有谁在意我的冷暖与爱恨
羊群踩过头顶,野菊开遍山岗
瞎子
瞎子走在阳光里
他右手的树棍,敲打着一匹斑马体内的黑
溅起的几声喇叭,扬起恶之尘埃
瞎子的左手搂着尘世最后一只钵
它豁掉的那个口子究竟漏掉了什么?
你看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它还能漏掉什么
我似乎总能在午夜里遭遇这个老人
他的脚步比猫还轻。他向我走来又离我而去
除了那轻微的笃、笃,他不给世界留下多余的声音
——瞎子走在阳光里,我的内心有他敲不到的黑暗
瞎子走在暗夜里,他的内心有我摸不见的明亮
坐在人群中央
陌生的步行街,十字路口
我坐在人群中央——偶然的静止
偶然的比常人矮上一头或两头
偶然的茫然四顾四顾茫然;偶然的心慌——
没有人在意我的存在
绕过我的那些腿,淹没我的那些方言
以及偶尔瞥过来的几缕眼神
粗粗细细短短长长
阳光飞快地减少,阴影飞快地滋长
人群飞快地穿梭,时光和高楼都在飞翔
——我坐着不动,汹涌的潮水
依然打湿了我沾满红尘的衣裳
暮色里的那只羊
暮色里的那只羊
纯白皮毛带着的暖意被寒风吹散
它努力地抬高脖子,眼神布满恐惧
叫声带着哭腔
暮色里的那只羊
有谁看见了它的颤抖?
它不停地徘徊,不停地转圈
黄昏把它围在孤独的中央
它向着我跑几步,又蓦然停下
我也不自觉地停下来,打量着它的打量
夜色漫得多快啊,恰好掩盖了
我莫名的泪光……
第N次面对夕阳
曾经在海边,在草原,在大漠,在戈壁滩
在霜林或雪地里——遥望夕阳,这下坠的圆心
甩给我的空洞,比飞机拉出的白线还长
这是我第N次坐在飘窗之上,玻璃外的铁塔
遥远而冰冷,被大风吹蓝的天空里
一群鸽子兀自翩飞,那隐隐的鸽哨细弱而空茫
这是我第N次面对夕阳,这最雷同的事物每天
都不一样。世界总在上升中下坠
小小心海里,你有多少喜悦,就有多少悲伤
——黄昏第N次降临。谁能揣测出黑暗的周长?
大风呼呼地刮
大风呼呼地刮,穿过谁的骨缝?
无形的肩膀狠劲地顶着窗玻璃
我看见冰面的裂纹迅速加深
而我站在大河的中央
此岸和彼岸都遥不可及
大风呼呼地刮,我还看见天幕上
一只星星的幼崽像我一样
往黑夜的棉絮里缩了又缩——
你是否发现
你是否发现,这条马路跟去年不同
宽了,平坦了,柏油变水泥了
其实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路灯亮了,又熄了
总有一些红尘不断飘近又飘远
一些车辆开来,一些车辆开去
它们开着灯或不开
它们鸣一下喇叭或沉默
它们都将远走,一如那些鸟儿总要高飞
你是否发现,这个春天与以往不同
那些貌似熟悉的江水其实都是陌生的
那些船只也是,江鸥也是
这些桥上的铁栅栏明显是重新漆过的
一些没遮严的锈迹
微雨中弄出的些许泪痕,都是红色的
你是否发现,这声汽笛与那一声不同
这一声长而远,那一声短而促
长的是别离,短的是相逢
你是否发现,是否发现——
天色并没有黄昏,却有一层东西
那么顽固地,覆盖了我们的天空……
大雾弥漫
大雾弥漫陌生的城市。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方向
寒冷无处不在。沉重的湿气压迫并裹挟着低矮的天空
能见度低到多少,我才能忽略这满眼的惶惑与迷茫?
那些车马生来就为了行走,一如这些树不待发芽已结满忧愁
沿着哪条路哪条街,我才能走出这命定的沼泽?
雾气打湿眉梢,我和我的风衣,谁更厚实并温暖一些?
终于什么也看不清并不必看清;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并不必看见
我抱住一棵陌生的树像抱着失散的亲人,绝望与热爱,流淌得汹涌而无声
天黑了也不要开灯
天是怎么黑的?这被我忽略了许多年的老问题
此刻随着雾气一起飘进来。是该关窗了
但不知是要把黑暗挡在外面,还是关在里头?
是的。天黑了也不要开灯。就让黑继续黑着好了
就让醉继续醉,麻继续麻,疼继续疼——
何必点亮并且证实:除了寒冷,这屋子空洞得毫无内容
疯子
她穿戴整齐利利索索,小区的人工湖边
那么多人都在看争食的锦鲤,只有她
呆滞的目光越过鱼群和人群,看得仿佛更远些
她干净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笑意,她安静地
坐在湖边的石凳子上。那张石桌子被她擦得锃亮
我挨着她坐下,那声谢谢让她的脸,蓦然羞红
一定是她或者是她手中的抹布,首先发现了
我的不正常。她不停地擦啊擦啊,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个小区的美景,第一次在我眼里蒙上阴云
我终于也像那些老居民一样,远远地躲着她
有一次,我恰巧看见了一对男女过来拽她的手
他们的喝斥让她苍白的脸,蓦然羞红
去年初冬,这个干干净净的女人,淹死在
结着薄冰的人工湖里。据说,那是她平生第一次
看鱼。那天天上飘着小雪,那些石凳子和石桌子
被薄雪覆盖,干净而安静,仿佛,没有人,来过
十二月
天冷了,树林空旷,每棵树都裹紧年轮
拾柴的母亲背对夕阳
她怀抱一团前世的火,天已渐渐变黑
结冰的炊烟挂在屋檐下,反着月亮的清辉
是谁为我勾出家园的轮廓?篱笆上
骨瘦如柴的豆角秧,夜色中兀自枯萎
从来生的窗口看出去,你就看得见星星了
它们的眼睛眨啊眨,是不是你故去的亲人?
雪窗之下不点灯,谁与我静静地,作短暂的依偎?
剩下的抑或仅存的
我被一个喷嚏打了个趔趄
这最空洞的力量无形,但有力
一如这薄薄的阳光洒过去年的芦苇
那些细碎的摇晃的阴影
有形,却无意
一如疼痛后的麻木,欢愉后的忧伤
哪一个更深更重更持久?
你看那朵荠菜花,最小的风
也会让它浑身战栗。是爱还是恨?
它唇角的泪或笑都是小小的
天空飞过,只剩下那粒鸟鸣
大地将老,仅存着野草青青
我们爱过恨过笑过哭过缠绵过挣扎过
活过甚至死过——如今,我们剩下
抑或仅存着什么?
擦肩而过的牧羊人啊,请不要
这样描绘我:这个异乡人两手空空
其实不是啊,不是——
走在春天的小路上
我一手握着幸福,一手攥着悲哀
雪地里的另两行脚印
不要轻率地说:大野一片洁白;歪歪脑袋
你就看得见荭草白帽檐下的红脸膛了
有风吹过,那声响萧瑟、细微而略带忧伤
雪地里的另两行脚印,浅显而细碎
从荭草丛中探出来,细细密密,一眼望不到头
我小心地撵着它,呵出的热气飘满心跳
我猜想它是一尾红狐,毛色光滑而鲜亮
它比我早走半袋烟工夫;它曾经是不是在这块
大石头旁边回过头来,张望遥远而陌生的我?
我屏息着加快了脚步;我看见那两行脚印也
加速了奔跑——那小脚丫踢出的碎雪
覆盖着它的心慌。我多想大喊一声啊:等等——
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雪野里没有另外的亲人……
夜幕下的嘉陵江
有谁读懂了你辽阔的忧伤?
我们总是屈居时间的下游,夜幕下的嘉陵江
没有一穗芦苇可以为我摇醒沉睡的星光
命运总是泥沙俱下,有谁知道那些随波逐流
越滚越圆的石头,都曾是棱角分明逆风飞翔的翅膀?
曾几何时我不再奢望渔火,那些星星点点的
遥远的暖,也焐不热这漆黑的世界通体的冰凉
最后一头白鳍豚在哪首渔歌里迷失?
孤舟蓑笠,一根钓竿让九百里寒雪受伤
夜幕下的嘉陵江畔,我站成一茎沉默的秋草
当衰老已然逼近,谁把最后一缕秋风久久珍藏?
怀揣故乡和诗歌,嘉陵江,我在你的夜色里流浪
一朵呜咽的浪花,以微笑的姿势溅湿了我的衣裳
雨夜里的一次转身
谁在这雨夜里行走,带着整条街的阴暗?
晚归的人,我就是你雨伞外的一滴夜色了
你看,拥挤的城市此刻如此空旷
擦肩而过的瞬间,你我都习惯了侧一侧身子
而我为什么要转过身来?陌生人
你显然陌生的背影,怎么看,都仿佛我的亲人……
月光
微风走下林梢;那些柔曼的雪,来自天堂
请允许我捧起前世的虫鸣,它轻灵、柔软而善良
我的爱啊,正被哪一颗露珠悄悄裹藏?
谁的纤指穿过红尘,抚摸我日渐苍老的脸庞?
谁的寒唇带着蜜意,轻吻我年复一年的忧伤?
谁数得清流水的白发?谁掂得出月光的斤两?
今夜,一片雪花的沉默,覆盖了多少村庄
此刻,我在谁的梦里,谁在我的心上?
大夜沉沉,无声无息;月光寂寂,兀自流淌
——微风走下林梢;那些柔曼的雪,来自天堂
我们来过
这地方我们来过
河水枯竭;黄沙匝道;冷风吹乱蒲蒿
这夜晚我们来过
星光隐隐;银河漫漫;寒月悬在树梢
这人间我们来过
骨肉血泪,爱恨情仇,都化作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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