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特别推荐主要推出风格已经成型的诗人，每次推出3人，显示当代新诗风度与气象。

 

者:第二届“红高粱”诗歌奖获奖诗人（选三）：李林芳 许敏、灯灯

（排名不分先后） 

 

本期选稿编辑:邱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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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林芳

◆ 悬崖

 

在这世上，我日渐委顿，一脉流水

一把被我束之高阁的发丝

一点点抽走我的筋骨

  

跌下的瞬间

涟漪捧出悬崖，捧出一道飞瀑

我披散开三千丈魔发

解开温柔的盔甲

解开缘愁，抽出身体里的刀锋

纷披的激烈酝酿着风暴

吐出暗含的火焰，闪电，星光

像一枚纤巧的钗钏，灵魂腾起云烟

丢弃了降落伞

一千只伸展的手

拈花，十万滴水珠亮出锋刃

 

涟漪捧着悬崖

从潭水里神秘现身，这么多年

他在一潭静水里修身，他的凛然之气

他的天空和云朵，他时光里清晰的倒影啊

我多么爱，多么想

和他浑然一体

 

◆ 把天上的神领回家

 

我爱冬天的寒霜，夏天的酷烈

爱增分明的四季推涌着山峦

爱暖风缓步鲁东南，渔夫和耕农

各领封地，原野浩荡，海平面

铺开暗礁、漩涡之上的家园

大海拥吻半岛，润泽山峦

峡谷摆动清澈的溪流

齐民和鲁众落地生根，东夷的火苗

从暮色里燎原

 

我的亲人，我思念的亲人

我尚未谋面的，擦肩而过的亲人

点起炊烟，他们交错的身影

拖沓，温暖，在暮色里还家

我的手指穿过迷雾

触摸神明的键盘，老锁头锈死的锁孔里

一句谶语把我紧紧攥住

遥望河汉和星辰，我总是迷失

大地上好山好水纵横交错

我只要确认艾涧的经纬，试图

抽出艾涧的钥匙，打开那扇门

把天上的星宿领回家

 

◆ 缝纫机上的母亲

 

母亲节，母亲却已不在了，十年了，母亲离开了家，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她的女儿和亲人，但母亲似乎还在她的缝纫机上，像“蟋蟀疯狂地踩着缝纫机”（特朗斯特罗姆）

 

落英缤纷，度过一片片山野

淡紫的山菊铺展着细密的针脚

秋天越发坚定，沉稳

母亲还在她的缝纫机上

从工农牌到蜜蜂牌，踩动铁踏板

一刻也不停歇。颤动的银月光

安抚着波澜起伏的山峦，乡村的天空下

针尖带着小小的闪电

奔跑，在每一个落在尘世的夜晚

 

压布器亦步亦趋，老棉布，府绸，涤卡，碎花人造棉

皆是过眼烟云，煤油灯的一小片光晕

母亲的一小块阵地

没有前行，也不后退

一只旋转的梭芯，被缠绕，被放空

母亲一头浓密的黑发

在夜深沉的镜面上起舞……

 

去世九年了，母亲的缝纫机早已喑哑

十里八村，逐渐老去的男人女人

衣角依稀闪现母亲的针脚

一针一针加密的暗语——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像一片呼啸而至的泪水，我的母亲

踩着她的缝纫机

没有老去，不再醒来

 

◆ 山顶上的油菜花

 

高一点，再高一点

一定要把春天举上山顶

从田野一路攀上来，一簇油菜花气喘吁吁

至最高处，一面春天的旗帜

呼啦啦展开。灿烂，炫目

像一场浪漫主义的宣言

我再看一眼，她们不厌其烦

把春天再复述一遍

 

在石潭，在天台，在徽州眉目浓重的山里

她们雀跃着，顺从隐秘的风水，咯咯地笑

说天书的方言，向远方

抖擞开十万只金黄的翎羽

但不离去，引领着灰瓦白面翘檐马头墙

引领着我，过唐模，经潜口

至深渡，在歙县的小旅馆里

我一夜惊惧于密布的魂灵

 

她们跟着我，新安江两岸，猿声消逝

油菜花的锦缎垫起苍茫的峰峦

一程又一程，我又看到了那年三月

她们绿油油的童年

告别的时候，油菜花在山顶上

招手，像我异父异母的妹妹

我的未来得及相认的亲人

一钵春光，“哗啦”一下

热泪一样从山顶上倾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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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  敏

◆ 心灵书（组诗）

 

新年的早晨

 

最初，我听见细小的声音

在怀里涌动，眼睛沾着梦的露珠

冬的飞鸟卷着落叶

重又归入泥土。阳光——

这新的号角，挟亿万条细小的闪电

微微颤动，它们打在女儿的脸上

泛起少女的红晕。蟹爪兰，有几瓣红

在绿叶中深埋。而此刻，风干净地走进内室

抚摸着棉被。我一直为庸庸碌碌的生活

羞愧！现在，心情舒畅多了，一阵莫名的喜悦

随煮熟的剥开的新鲜鸡蛋

被妻子一道端上了餐桌

 

秋风不紧不慢

 

抬头，你看见静止的天空

有长河的幻影，无处藏匿的飞鸟

翅膀擦过烟尘，像流浪的艺人

将盛大的秘密暗锁于心

 

寺院的钟声，抱紧晨昏

又一次次地解开聆听的耳朵

 

秋风不紧不慢，万物低首

一副赎罪的样子，那些被碾碎

沉入泥土的血肉，像个哑巴

一声也喊不出来

 

山河依旧，大地上的生灵

都在一只巨大的鞋子里行走

 

馈  赠

 

山花安详地躺在原野的怀里

不似我们，对心爱的人

有些拘谨，有些扭捏

有的被雨水收藏，有的被阳光擦亮

有的开在悬崖的缝隙，

干净的骨肉，将一座

大山固定住，那么轻盈

仿佛尘世的一切

都可以放下

 

心灵书

 

秋阳的悲正在于此，风吹动这些

落叶的乔木、灌木，没有哀悼的气息

万物都在挣扎。你也在说服自己

拒绝走进冰凉的石头与文字

在粗大的篱笆中间，落日以另一种方式

存在，以一种近似神灵的方式；

生活，因此安静下来，你内心的

卑微，隐忍，疼痛——荒凉着，孤独着

你已走过金黄的盛年，细碎的光闪烁

风越来越紧，仿佛要将这尘世收走

你一个人在秋阳下谛听天籁，飘动满头白发

群山比想象中还瘦，拖着最后的烟尘来见你

舌头下的睡眠在加深，河流舒缓宁静

透着优雅，而冰山是一座教堂

在远方矗立，它是世界的一只巨眼

也是你的前世，知晓所有已知事物的命运

一刹那,落日烧红了天际

彤红的圆盘，沉沉地坠下去

一直沉到你的心底，钟声撞击

雀鸟四散，你用整个一生都没有找回它们

 

寂  静

 

湖水在窗外挂着——

又美又宁静。天空倾倒蓝色的漆桶

杂树，新枝轻拂，对着你轻轻耳语

又像是在用舌头挽留；那些越过苇尖的风

忽然就止息了。你见过一个人像叶子那样

颤抖么？在比夜更嶙峋的暗夜里

也许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一滩废墨，在草木的内部——

在万物陈旧的伤口里

夜色的湖边，你的脚踝裸出水声

银质的，我相信命运的吁请

这湖水，这流年，这物是人非

没有更多的雨水缝补罅隙

生活将我卸在这一站，一盏盏街灯亮了

望着远去的班车，感觉身体像沙漏

正一点点地失去，在暮霭的雨水里

在春夜缭绕的寒气中，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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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  灯

上期曾选稿：http://blog.sina.com.cn/s/blog_a6f2b2ce0101aw2l.html

◆ 即景

树枝聚拢了风。

晨光中

我穿过唯一的缝隙去了山中

我注视着我

在溪水边，水淌过青鹿的嫩蹄

 

慢慢上升的清晨。

 

窗前

所有的树叶一心一意

为一只避雨的喜鹊打伞。

 

◆ 红河

 

它高烧不愈。嘴里含着泥沙。

它没有说出的话

使我的琴弦颤动，野花喊住

前倾的悬崖。

有人过河

有人经过隧道

夕阳已经够红了

河水已经够红了，满山的枫叶

也发疯地红——

暮色苍茫啊

这暮色­：

果子尚未熟透，繁星尚未露出针孔。

 

◆ 两棵枇杷树

 

晨起。老枇杷树边上站着小枇杷树。

中间的阳光，像一道金色的橡皮筋

风吹，老枇杷和小枇杷

顺着起伏的高点

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那时真小啊

那时也有两棵枇杷树，飞鸟的帽檐

落在枇杷树上

那时，小枇杷树还是一颗孕育的种子

土壤里，对冬天

以及冬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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