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人生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三

    阿建自称是鲁迅先生的老乡，至于真假那是很难辨别的，反正老先生已经去世多年，他不出来讲话，我们怎么能不许人家是老乡呢，只不知辈份应该怎么论。是不是老乡不好说，但他激赏鲁迅的文章倒是一点不假。估计他对《<呐喊>自序》是相当熟悉的，能充分理解里面所讲的“悲哀”的内涵吧，“我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是自此以后的事。我当初是不知其所以然的；后来想，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自从他开始了“赎身计划”以后，一定也经历了无人理会的寂寞吧，后来他见到可以说说的人总是要拉住别人，去买彩票吧，我这儿有个号码，一准能中大奖。
    没过多久，阿汤和阿孔先后落水，于是经常看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交流心得。不过三个人逐渐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格：阿建总以为这是一门科学，企图从中找出一些理论依据，天天都要在电脑上模拟很长时间，然后让自己充满信心，出手前要前思后想，下注时有点凶巴巴的狠劲儿，用阿孔的话说叫“疯狂下注”。阿孔则更相信这是一种运气，常常让彩点的电脑来选号，不多买，意思到了就行了。阿汤是个性情派，买也行不买也无所谓，他曾找来数学书进行了深入的论证，C36(7)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他拿来一张概率图：

36选7彩票中奖概率

中奖情况                中奖概率
         中7          1/8347680(全复式共中1注)
         中6+1        1/1192526(全复式共中7注)
         中6          1/42590(全复式共中196注)
         中5+1        1/14197(全复式共中588注)
         中5          1/1052(全复式共中7938注)
         中4+1        1/631(全复式共中13230注)
         中4          1/73(全复式共中114660注)
         中3+1        1/73(全复式共中114660注)
         中3          1/12(全复式共中716625注)
         中2+1        1/19(全复式共中429975注)
         中2          1/4(全复式共中2063880注)
         中1+1        1/12(全复式共中687960注)
         中1          1/3(全复式共中2637180注)
        中0+1        1/22(全复式共中376740注)

    就在他用真正的科学论证了中大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第二天，阿建却昂首挺胸地领回来五十元的奖金，以实际行动证明了阿汤的计算纯属扯淡，还给他加了一顶“空头理论家”的桂冠。
    我真正接触彩点是在一个冬天。那天下午市局教科所组织教研活动，内容很多。太阳的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上渐渐滑下去时，我发现阿建的注意力开始分散了，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悄声说：我发财的时间快过去了，我算好今天我的最佳投注时间是七点十八分！虽然我觉得很好笑，可是心里也不由为他着急，哥们儿嘛，而且是“苟富贵”的那种。
    终于到立交桥下车了，阿建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烟抽，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彩点。
    那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墙壁灰乎乎的，破旧的节能灯上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光线很不好。门口摆着一台颜色发黄的电脑，有几个人站在那里选号，投注。里面的墙上挂着几张画着表格的大板，表格里毫无规则地写着一些数字，和阿建在电脑上看的图很相似，照理说那就是中奖情况分析表了。靠门口的一块板子上写着近期中奖的号码和奖额，有两个男人在指指点点，表情很复杂。
    里面那张中奖情况分析表的对面墙脚放着一张看不清颜色的破沙发，上面挤着五六个中年男人，看装束肯定是打工者，而且干的是建筑工地上那些不要什么技术的体力活，零乱的衣服上蹭着一块一块的灰浆，已经干了；头发像被火燎过的枯草，被风吹得没有规则，而且落满了灰尘。差不多每个人手里都夹着一根烟，从味道判断每盒不会超过三块钱，所以把狭小的空间里塞满了又辣又呛的气味。干枯的脖颈努力地向前伸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图，仿佛能从里面找出一条摆脱困境的捷径来——看过去像几只踞在岩石上的受了重伤的老鹰。
    我扯了扯阿建的衣襟：你，天天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阿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有什么？都是为了改变生活状况嘛。他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又说：越是生活艰难的人，越是迫切地想找到那组神秘的数字。不要以为他们很可笑，社会就给了他们这样的状况，你让他们找谁去？只有靠运气嘛……
    是啊，在整个彩点，阿建差不多就是贵族了。我说：这话不错，这里没有大款，也没有女人。阿建说：大款和女人也买，不到现场来，存一笔钱在这里，打个电话报个号就行了。看来就是在这小小的彩点，也还是有地位差别的。中奖的大多是那些有钱人，阿建一边写号码一边说，人家敢买，一次几百上千块，中的概率就高，还有包号的呢。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老鹰可能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那条捷径，一个个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钱，各买一注——虽然从同一张走势图上看来的信息，结果却并不相同，这大概和各人对生活的理解不同是一样道理吧，只是不知道谁的数字才是正确答案。
    阿建也掏出十块钱，把小纸条递过去说：买这三注，再加两注机选号码。看来这次他是把研究成果和运气结合起来了。
    走出那间小屋子，我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阿建看我不说话，笑笑说：不要那么沉重，体验一下生活而已。走，吃炒粉去！于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吃炒粉，老板对阿建的口味很了解，看来他每次都是在这家吃的，店面看上去比边上几家清楚多了。
                                               （待续）    200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