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人生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二

    我的故事刚讲了个开头，就有朋友来评论了。了解情况的朋友说：你怎么这样写东西啊，原原本本搬进去，我们不是都要受牵连！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彩迷是很有几个的。按理说，在这座花园城市的民办学校，工资不算很低，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企图通过彩票来改变命运呢？这更激发了我探索下去的兴趣。我对他们说：你们吵什么呀吵！如果怕把你们的灵魂拿出来晒太阳就请我撮一顿，大榕树下或者立交桥头都行。他们就哈哈地笑，说：写吧写吧，别太损害人民教师形象就行。我说的那两个地方都是小吃聚集处，也是彩票投注点，你可以想象在这些地方出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些不了解情况的朋友说：真能掰，呵呵！我瞪大眼睛说：这都是真的啊，你来看看就知道了。确实是真的。这个城市比较特别，经济很发达，所以有很多外地人来此打工，民办学校老师算不算打工族也是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虽然还没有定论，但倾向基本明确：校方认为不是，教师嘛，走到哪儿都是崇高的职业，怎么能把自己和单纯为了挣钱的人混到一起呢？而我们则认为其实是一回事儿，没有经济驱动，我们干嘛要从全国各地聚集到这里来呢？另外呢，这里虽然经济发达，但是和一些大城市又有不同，它不是靠一点一点长期积累下来的，很多人差不多是一夜暴富。举两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几年前全国最大的走私案知道不？就是发生在这里，你想那个案件里有多少人成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啊！还有全国闻名的假烟生产基地也在这附近，也给这里的老百姓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所以这里人发财不靠做梦，靠钻空儿。这就形成了这里一种深厚的心理积淀，做什么事都相信运气，运气来了做啥啥成，运气不来做啥啥衰；反过来则是做衰了事情就是运气不好，做成了事情就是运气来了。所以这里人生活很悠闲，有事没事都不能忘了泡茶，那可是功夫茶呀，一泡就是一两个小时，聊着侃着等待好运气的光顾吧。怎么样，我交待了故事的背景你该相信我不是瞎掰了吧？
    那我接着往下说吧。
    阿建倒是很希望我去看看那些彩点的，可能是看我做得太累了，希望我也能时来运转，弄个五百万富翁衣锦还乡。他常常说：这个号是我夜里做梦梦到的，肯定能中，你也来一张吧？我笑笑摇摇头，从小到大看着父母苦做的人是不会相信运气的。于是他很惋惜地说：哦，明天我要是没来上班，那一定是到省城去领大奖了，你可不要后悔哦？当然了，第二天他还是会很准时地来上班的，打开电脑，几分钟以后你就可以听到那熟悉的惊叹：我靠——！11有了，13有了，怎么单单漏掉12呢？谁能想到会是“三连”，昨天不是连过了嘛！衰啊，衰啊！

    等他安静下来，你就会发现那神奇的数字游戏又开始了。前区呈阶梯状，后区是条抛物线——啊，太好了，一周中奖数字正好组成“国”字形，明天肯定不用来上班了！办公室的阿汤、阿孔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也凑过来看，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国”字在哪儿呢？阿建用鼠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说：这不是，这不是！买不买？今天应该去桥头，吃炒粉，然后买体彩，肯定中！要不就是：今天去榕树下吃炒面，买福彩，至少三百万！——彩池里已经七千多万了啊！只见他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做陶醉状，幽幽地说：我买五倍，一千五百万，去掉所得税，去掉捐助，我拿出一百万在家乡建一座小学，你，去当校长，你，去做教务处长，你，去当司机……钱是不要赚的，能让学校正常运转就好——我是不管了，都交给你们，我只在教师节、儿童节的时候去讲讲话，让孩子们把花环套在我脖子上，然后给你们每人发一个大红包——这辈子就满足啦！
    听着他的畅想曲，我们都乐不可支，毕竟阿建是“苟富贵，勿相忘”了嘛，发了财也没忘记我们这些穷朋友。阿孔笑完了开始背书，这小伙子记忆力特别好，课本上的文章都能大块大块地背下来。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我们都知道他背的这一段是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里阿Q做的那场美梦，于是会心地笑。阿建当然也明白，也跟着笑，笑过以后又说：你们这些人哪，就知道阿Q好笑，不知道精神革命也是革命，你们才是真正的愚昧无知！看着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悯神情，我们终于笑不起来了——抛开了以前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他在告诉我们自己的社会地位。茅盾在《春蚕》里借多多头的嘴巴说过这样一句话，“靠死做，做死也是没用的”，我们何尝不知道呢？然而靠这七个数字能把我们从资金的支配下解放出来吗？就算能够，我们又能把资金支配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看我们都不说话，他哧地笑了：还记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吗？告诉你们，我要赎身！赎身！“赎身”，从此成了彩迷圈儿的信念和口号。
                                      （待续）    2008.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