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儒和道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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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国人在生活中向来是以人情通达自诩的,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而在学术领域则经常是不通情理、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这主要是源于思维方式的绝对化,非此即彼,不愿意接受中间状态,这连通达如庄子者亦未能免,反映在思想上就有多年以来的儒道之争。众所周知,儒家与道家的根本分野在于对待社会的态度,儒家主张积极地改变不合理社会,道家则主张消极地逃避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谁是谁非姑且不论,只想说说这两种思想给中国人带来的影响。
《庄子·田子方》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一天,庄子进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的儒士很多,而崇尚您道家学说的人极少。” 庄子反驳道:“不然,鲁国的儒士很少。”哀公听了,反诘说:“鲁国上下尽着儒士衣服,怎么能说儒士少呢?”庄子说:“我听说,头戴圆形帽的儒士,知晓天时;脚穿方形鞋的儒士,通达地理;身佩彩络美玉的儒士,理事决策,当机立断。真正有这种学问的人,不一定穿这种服装。穿这种服装的人,未必懂得这种学问。您如果认为我说得不对,你可以通令全国:‘不通儒学而穿儒服的人,处以死罪。’试看结果如何?”于是,哀公照此发了一道命令。五天以后,全国居然没有敢穿儒服的人了。唯独一位大丈夫,身着儒装,气宇轩昂,站立在宫廷门口。哀公马上召见,询问国家大事,果然满腹经纶,应对自如。庄子说:“鲁国作为儒家的故乡,只有一名儒士,能算多吗?”庄子费了这么大周章,目的不过是为了证明鲁国那些穿儒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儒家学派。
其实庄子是不主张绝对化的那种人。《庄子·山木》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庄子在山中行走,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但伐木者到它附近就止步不前不肯伐它了。庄子问是什么原因。伐木者回答:“这树没有什么用。”于是庄子得出一个结论:“这棵树,因其不材而得以保全性命。”庄子下山后,到老朋友家借宿。老朋友很高兴,命令儿子杀天鹅烹饪招待庄子。儿子请示:“天鹅有一只能鸣叫的,有一只不能鸣叫的。请问杀哪只?”朋友指示:“杀那只不能鸣叫的。”第二天弟子向庄子求教:“大树因其不材而保全性命,天鹅因其不材而失去性命。请问先生您该怎么办?”庄子无可奈何地笑者回答:“那我还是处于不材于材之间好了。”庄子“材与不材之间”的处世哲学和儒家中庸之道的处事方式,在思维方式上其实是相通的。
经过几千年的碰撞与融合,儒道这两条思想上的血脉早已融入中国人的灵魂,很难分出彼此,更确切地说,中国人的社会观是时儒时道、亦儒亦道的,差不多一直站在两者中间。人们既需要儒家思想来鼓励自己树立远大的社会理想,又需要道家思想来支撑自己忍受社会上某些无法改变的事实;人们在顺风的时候需要用儒家思想作为生命之舟的帆橹,在逆风的时候又需要道家思想来给自己构筑一个避风的港湾。
这种动摇或者说混杂的思想,非常典型地体现在文人身上,特别是大文人身上。官儿做得最稳的王维,恰恰是个最爱寄情山水之人,一边左右逢源地做着高层领导,一边说我很羡慕那种农家生活啊,如果不是故作姿态,必定是知道进退的。“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听好喽,呆在空山里逍遥自在的可不是那些渔人村姑,是王孙贵族啊!个性最鲜明的李白,在有机会走出山林的时候,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遇到挫折的时候,又感慨“欲渡黄河冰塞川,欲登太行雪满山”;当打击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时候,他袖子一甩,“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老子不跟你玩儿了!这手活儿玩得不够熟练的大概要算孟浩然了,他很想当官做事,却又有点羞羞答答,弄出句什么“不才明主弃,端居耻圣明”,鼠首两端,不知其可,结果惹得唐玄宗很不高兴,把他从王维的床底下掏出来责骂:“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性格最豁达的苏轼更加明显,他激动起来要亲“亲射虎,看孙郎”,还说“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无奈起来又去“一樽还酹江月”,甚至还不得不自欺地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翻开历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鲍鹏山先生有一篇文章叫《《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且不管其具体内容是什么吧,单是文章的题目就道破了世人的心态——有路可走时,人们总是擂鼓喧天地往前冲杀;无路可走时,人们总希望找到精神上的慰藉。其实质不过是站在儒家和道家的边缘,跟着社会的风向摇摆,用庄子的话说是处于“材与不材之间”,用孔子的话说是“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要说明一下,我说这些不是说这种态度是骑墙派、顺风倒,而是说我们今天的思想状态、人生哲学,应该说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吧,虽然有些无奈的痕迹。
2008.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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