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与钻石
茶余饭后：http://blog.sina.com.cn/houcheng
八

    家里安定下来以后，那燕儿就到镇上去上学了，因为学校离家远，只好住校，一个月才可以回家一次，还要爸爸骑马来接。
    学校不大，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人多的班级二三十人，少的班级只有几个人，像那燕儿所在的高二年级只有七个人。老师大都跨年级上课，水平本来就平平，大部分人家里还养着羊或者马，教学也并不专心，教学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那燕儿在这里迷迷瞪瞪地上了几个星期，还有三天就可以回家了。她早就想家了，虽然这几年颠沛流离，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特别是到了这样一个荒凉的环境里，生活习惯她很难适应，所以感到特别孤独，所幸老师和校长都很关心她，才使她坚持下来。
    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是一个大课间，那燕儿因为身体不适没到操场做操。校长检查班级情况，走到高二教室门口，看到那燕儿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就走进来。是那燕儿吧？校长问，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那燕儿赶紧站起来：是我，校长。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就……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这个学校的管理方式那燕儿感受特别深刻，学生违规老师是不批评的，只要按照条条杠杠交了罚款就可以了。校长对她笑笑说：别紧张，别紧张！你跟我到校长室来一下吧。
    那燕儿忐忑不安地跟在校长后面，不知校长要怎么处罚她。进了校长室，校长拖过一把椅子让她坐，她不敢，站在那里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校长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问：听说你家有亲戚在派出所？那燕儿摇摇头说：没，没有。校长又笑笑说：在咱草原上谦虚不值什么钱，诚实才是最宝贵的。你说没有，来联系你上学的怎么是派出所的人啊？那燕儿不知道校长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好如实回答：送我们家过来的是老家那边公安局的一个熟人，可能是他找的派出所，我，我不大清楚……校长说：这就对了，可能是你不知道吧。——是这样，听说镇上又来了一批“农转非”指标，你回去跟家里人说说，跟派出所打个招呼，给我留一个。这事儿能不能办啊？那燕儿吓了一跳，她家刚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样的事情比登天还难啊。校长，我家在这里真的没有熟人，真的！她瞪大眼睛看着校长。校长脸上飘过一层淡淡的云丝，转而又和气地说：那燕儿啊，你看老师教你们挺辛苦的，请你帮点小忙都不肯吗？
    校长兼着整个高中三个班的地理课，这点那燕儿没敢忘，也忘不了。有一天校长讲到我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时举了很多例子，他说：新疆的哈蜜瓜老甜了，福建的橘子老酸了，你们可不要流口水啊，好好学习，将来都能吃上。说着，自己嘴一歪，一绺大哈啦子飘然而下，用力往回一吸，发出“嘶——”的一声，从此同学背后都叫他“嘶啦校长”。
    虽然校长也是自己的老师，可是自己确实办不成这事，不能随便答应。她再次诚恳地说：老师，不是我不肯帮忙，是我家实在没有熟人在派出所。校长依然笑笑地说：那么另外一件事你一定能办到，你入学是没收赞助费的，我们这里从外地转来的学生一年要缴五百块钱赞助费，你要念两年，一共一千块，下星期带来，记住了吗？你可以走了。
    那燕儿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校长室的，她只记得出了门泪水就像草原上的雷阵雨一样泼了下来。一千块，在万元户可以上电视的年代，对于她们家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也不值那些钱啊！她再也无心读书，跟老师请了病假，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等着爸爸来接她回家。三天时间里，她想张叔叔一家，原来和小冬他们家在一起多么快乐啊，家里有点什么事也不发愁，大家都会来帮忙的，可是现在能向谁求助呢？她半睡半醒，过往的一切仿佛在梦里一样。她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生活一下子就没有了呢？是谁在支配着她家的命运？……她从随身带来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妈妈给她缠的扎头绳，有爸爸从山里采来的两个连在一起的榛子，还有那年小冬给她的半根铅笔。她不知道这些能帮她什么，看了心里酸得直往外冒水。张叔叔……小冬……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她像一只掉进枯井里的小羊，渴望有人能拉她一把，可是她咩咩的哀鸣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那燕儿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是爸爸陪她来的，来拿自己的铺盖。她不念了。
    那天见到爸爸，那燕儿痛哭失声，路上一边抹泪一边把校长的话讲给爸爸听。爸爸一拐一拐地牵着马走，一声不吭。那燕儿说：爸，这书我不想念了。这次爸爸没像上次她要退学那样责骂她，只是抬起头望着辽远的蓝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家，那曲让妻子把辛苦留下的小包打开，一家人才第一次看里面装的东西，是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珠，上面的棱角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曲和妻子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燕儿知道，她在化学课上学过。她发出了一声惊呼：钻石！是的，那是一粒高粱米大小的钻石，和铅笔芯是同一种元素，不同的是它们的结构，就因为这点区别，它们的价格就是天壤之别。
    一时间一家三口都呆呆地坐在那里。那曲想这该值多少钱啊！燕儿妈妈想辛苦这孩子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了我们！燕儿想其实达官贵人和穷苦百姓都是人，凭什么一个耀武扬威、一个灰头土脸！想的不同，但对待这个东西的态度却是一样的：不能卖，饿死也不能把人家的祖产卖掉！
                                                  （待续）    200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