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吃过鸡毛吗?呵呵,我也没有。
不过我闻过烧鸡毛的味道。那是很小的时候,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天天吃的就是咸菜和白饭,偶尔吃点熟菜,也见不到几滴油星。我可不是让你同情我啊,大家都一样。我们家还算好的呢,有位亲戚在食品公司,一个月还可以去买一斤肥肉,回来炸成猪油,油用来炒菜,那油渣儿就归我了。那玩意儿可真香啊,现在还想炸几片儿过过瘾,不过现在肉可比油贵多了。
我要说的是我们家隔壁的隔壁那孩子,比我大一个月,上面仨哥哥,下面还有个小妹妹,有点啥好吃的,大多没他的份儿。有一天我去他家找他,他正撅着屁股趴在灶坑里呢,抬起头来,嘴唇儿是黑的,还沾着半截儿鸡毛。他冲我笑笑说:鸡毛烧了很香,你吃吗?我不吃,那从地上鸡粪上捡来的鸡毛多脏啊。他翻了我一眼,又拿起一根烧起来,屋子里立即充满了一种焦煳味儿,你别说,还真是挺好闻的。他把烧焦的那头放进嘴里嚼,仿佛吃的是世上最好的美味儿。今天我当然知道,那是烧焦蛋白质的味道,可当时不懂,看他吃得那么香,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犯恶心。他拿起一根翅膀上的大翎说:这根大的留给小妹。小心地收起来,才和我一起出去玩儿。
晚上回家,我也捡了几根鸡毛。妈妈正在烧锅做饭,我挤到她怀里要烧鸡毛。妈说你烧那玩意儿干嘛,一股怪味儿。我说好吃啊,西院小四就烧鸡毛吃。妈笑了,说:烧鸡毛吃,馋糗了!这是句老话,形容人没出息,可是那个时代谁又能有多大出息呢。妈说你烧吧,不许吃,闻闻就行了。我就烧一下,甩灭了,让那缕青烟飘进鼻子。说实话,淡淡的烟是香的,浓浓的烟真的很臭。这就像苦日子,偶尔过过觉得挺有情调的,总是过苦日子就觉得难以忍受了。我没有吃过烧鸡毛,所以记忆里,那味道一直有一种诱惑。
看到北方辽阔的雪原,很多人都觉得特有情调,特浪漫,可是真正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在东北上学都是蹚着雪走,有时鞋子里灌进了雪,化成冰水,等停下不走动,那脚就冻得猫咬一样疼。可是总不能不上学啊,妈常说惯孩子不惯学,再冷的天儿也得去。
有一天家里杀鸡,妈没像平时那样拿热水烫,在那儿干拔鸡毛。我一下子就想起那个烧鸡毛吃的事儿来,心想妈不是也要烧鸡毛给我吃吧?现在生活不那么艰难了呀。有一天早上,我把脚伸进鞋子,发现不像每天那样冷冰冰的,又软又暖,原来是妈给我缝了新鞋垫儿了,里面装的就是鸡毛。
有时候想想觉得怪有意思的,同样是苦日子,过法却未必相同,就拿这鸡毛来说吧,有人拿来烧着吃,有人拿来做鞋垫儿,自己的感觉和别人的评价那就是不一样。当年那些同学听说我有鸡毛鞋垫儿,羡慕得不得了,没过多久,每人也就都有了。有的同学妈妈手笨,鸡毛会从鞋子里溜出来,走着走着就是一地鸡毛。
上大学的时候日子也还不宽余,但缺衣少食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个同学家贫,吃饭舍不得买菜,吃白饭和咸菜,结果总是饿,饭票却更是不够吃。我又想起了鸡毛,知道生活要好好安排,因为烧鸡毛永远填不饱肚皮,也解不了馋,不如拿来做鞋垫儿。我劝那位同学买点菜吃,他听进去了,到月底饭票居然也没亏空多少。
上班以后,军大衣不能再穿了,太笨,展不开手脚,决定买一件羽绒服。那时的羽绒服很贵的,好的要一千多,可工资还不足百元,干一年才够一件羽绒服,舍不得。买件便宜的吧,四百多。回家妈看我穿那么薄,问冷不冷啊,咋不多穿点儿?我神气地把拉链儿拉开,说看,是羽绒服,就是小时候你给我做鞋垫儿那种,暖和着哪!妈笑了,说现在人真是聪明,连鸡毛也能做衣服。我说还不是跟我妈学的。妈笑出声来,说妈只知道用它做鞋垫儿,还没想到可以做衣服呢。说了你别笑,一分钱一分货,这四百多的羽绒服就是不行,漏毛,我显摆完以后,走到哪儿那毛绒就跟到哪儿,脱衣服的时候还有那大的扎在毛衣上。妈又说了:是差的吧?怎么弄得一地鸡毛!我抓抓头笑了:我犯了烧鸡毛吃的错误了。
妈说:做什么事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烧鸡毛不挡饿,你这穿鸡毛恐怕也挡不了多长时间的寒,你这四百块钱白瞎了,还不如花一千买件好的多穿几年。我只好苦笑:看来做什么事儿都不能应付,这鸡毛也会出我的洋相呢。
唉,好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儿的小事儿,比那拿根鸡毛当令箭危害小多了。
200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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