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个人坐着看书,一缕阳光斜斜地从西窗照进来,刚好落在眼前的书中的一行字上,“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这是陆放翁七十五岁重游沈园,又忆起唐婉时写下的诗句。此时的放翁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义愤和伤感,“错,错,错”也好,“莫,莫,莫”也罢,红稣手惊鸿影都已化作浮尘散去,只留一缕幽远的气息在心中缠绕。放翁说自己恰如一株老柳,已经没有了缠绵的柳絮在春风中飘荡。
老人的喟叹勾起我无限的思绪,不由对人的生命形态感到难以捉摸。活着的时候,人们会在心中给自己一个有形的象征,命如草芥,生如夏花,宁为玉碎,而实际上谁能确定自己究竟是草、是花还是玉呢?没有一个生命可以脱离背景而存在,不过那背景对生命不是烘托,而是左右。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可能改变不了生命运行的方向,而别人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使你的生命偏离轨道,这个人可能是个比你还轻微的人,他的话可能只是一句笑谈。这样地撞来撞去,直到你失去被人推撞的意义才让你尘埃落定,此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竟不过是嘈杂尘世中的一粒悬浮着的尘埃。
尘埃?是的,眼前的光线里正浮动着无法计数、方向不定的尘埃,不知被什么力量搅动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冲撞着。在它们自己看来,也许这种飘来飘去是很有意义的,但旁观者却很清楚它们的份量实在太小了。如果它们大如鸡蛋,我想一定可以看到壳破黄飞的色彩;如果它们大如钟磬,我想一定可以听见叮当铿锵的声音;如果它们大如车、大如星球呢?我不敢想。
说生如浮尘,并不是只是说生命低微,更是指生命无从把握,就像抓住自己的头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拎起来。说生如浮尘,也不只是说生命卑贱,更是说生命时时刻刻都处在互相碰撞之中,这是从人类产生就开始的。还记得那个神话传说吧,女娲造人,先是耐心地照着自己一个一个地捏,终于不耐烦了,拿一条绳索蘸上泥浆挥舞而成,所以有尊贵的生命有卑贱的生命;一天这位老祖宗把泥人拿出来晾晒,突然起雨了,开始还一个一个往回收,后来来不及了,便用扫帚把那些小泥人扫起来,所以有完好的生命有残疾的生命。我们不该去想自己是怎么被造出来的,那会让自己变得很宿命,连碰撞的勇气也失掉;我们应该想自己毕竟被晒干了,成为一个生命,哪怕微小如浮尘。
早在2004年,一位神秘女士就已经使用“微尘”的名字多次大额捐款:非典时期捐款2万元,新疆喀什地震捐款5万元,为白血病儿童捐款1万元,湖南灾区捐款5万元……当人们正在努力寻找“微尘”时,一个又一个“微尘”出现了。后来,青岛市红十字会收到的上千笔捐款中,很多捐助者都署名“微尘”。每一双充满善意的援手,每一张不同模样的面孔,都记录下一个共同的名字——“微尘”。微尘,扩散成一个爱心群体,再后来,扩展成一个关爱他人的爱心符号。以“微尘”命名的募捐箱、徽章,走进青岛的大街小巷,成为青岛一个体现爱心的公益品牌。这一粒粒小小的微尘终于凝聚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传递着人间的温暖,成为2007年感动中国的一个群体。人们说:微尘有心,微尘有情,尘埃落定,大爱无声!他来自人群,像一粒尘土,微薄、微细、微乎其微,寻找不到,又随处可见。他自认渺小,却塑造了伟大,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一座城市的良心。
正因为我们是晒干的泥土,所以才更无所求,更容易飞扬,更显自由吧?不知你有没有留心过,潮湿的地方没有浮尘,阴暗的地方看不见浮尘,必待一缕阳光斜斜地照照进来才能看见。到底是阳光照亮了浮尘,还是浮尘充实了阳光?这不太好区别,唯一可以说说的是:可以看到的浮尘总是溶解在阳光里,如果有人说浮尘渺小轻微,那正说明他从浮尘的身上看到了阳光。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重读陆游的诗句才知道,人即便化作一粒浮尘,对爱的记忆也是如此深沉绵长。仿佛一粒浮尘落入眼中,不禁为之热泪盈眶。
2008.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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