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听到海的声音了？记不确切了。
是谁规定大海一定就是汹涌而喧嚣的呢？这个问题无可考证，然而不论是谁，一定是他去错了时间。其实海是宁静的，静得有些孤独，有些忧伤，我一直这样认为。如果孤独和忧伤也算是喧嚣，那么谁又是宁静的呢？如果没有狂风，如果没有星月，大海何曾有过愤怒和浮躁？狂风和星月制造的喧嚣是大海的个性吗？如果是这样，就别去看海了，把自己准备交托给大海的心事留在心里，心便是喧嚣的海。
看海，是有所求的。渴望博大，渴望深远，所以渴望把大海搬进自己的心里。然而，我只求宁静。
快乐的时候，我和大海促膝长谈，说自己的满足，自己的喜悦，自己的期待。海说：再深些，风便吹不动你。我说：太深，怕装不满，半瓶晃荡。海微笑：别怕，人心如泉，淘得越深越不会干涸。
浮躁的时候，我求大海平复，说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坎坷，自己的不平。海说：再广些，水便不会溢出。我说：太广，怕浅，一眼见底。海微笑：别怕，人心似镜，浅者见其浅，深者见其深，关键是清澈。
忧愁的时候，我找大海安抚，说自己的困惑，自己的艰辛，自己的忧虑。海说：再长些，就知道自己也曾跨越过高山，落入过尘埃。我说：太长，怕浑，谁不可以在我生命的长河中丢一点欺凌羞辱，洗一番指责诽谤？海微笑：别怕，人心是水，自己不去搅动，一切都会沉淀下去；只要经常把自己放在太阳下晾晒，总会还你一个清白。
……
就这样，大海拦住了我追逐的脚步，给我一片平静的沙滩，让我细细地分辨出那些本不属于大海的一切。仿佛抱住双膝在沙滩上享受了一次小睡，睁开眼睛，是白的鸟，是蓝的天，是红的花，是绿的山，原本的一切迷乱不过是自己在心里构筑的海市蜃楼，是横过山腰的一片云烟，是掠过枝头的春夏秋冬。
你孤独吗？我问海。
有时候，大海说，为那些不知道鱼在我心里自由自在的人。
那么，你忧伤吗？比如说心里有些苦涩……我问海。
这是永恒的，大海说，只要你还在牵挂着什么，就要承受你所牵挂的一切苦恼。
你不觉得把一切都抛给你，有些让人不胜其烦吗？我问海。
当然会，大海说，当一个人把他的苦恼交给我，而他依然苦恼时，我便离他远去了。
那么，人们把一切交给你，你把这一切交给谁？我觉得大海也并非绝对宁静，有点不怀好意地问。
时间，大海说，有什么比时间更能包容呢？在时间里，没有什么不会消融，也没有什么不能产生，包括你和我——和时间相比，大海也是渺小的，人心也是渺小的，是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当如何？我望着礁石脚下白色的波涛，觉得大海也不是全能自主的。
水在走而船不走，船在走；船随水走，船相对于水，是静的。一只海鸥停在行走的船桅上，悠闲地替大海回答了我。
你是说，逐其流而扬其波吗？我大声对海鸥说。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海子，他是最懂海的。虽然他没有把肉体交付大海，但他的灵魂必然来这里落脚。
你不是也走不出自我，把自己扔出了尘世吗？我很想和他开个玩笑，对着虚空喊。
人不是用来打败的！这是那个叫圣地亚哥的老头，他一生都在和大海谈判，看来还是没有说服自己。大海是他的对手，也是他的归宿。
……
我知道，海真的是不宁静的，然而面对大海我却明白了该放弃什么，该坚持什么。我准备离去了，我想对大海说，我将要去的地方也是海，可是我不是一条鱼。回首之时，一下子惊呆了，昨天那轮明月又从海里冒出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古人的诗句，正随着日月轮回，还是那几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2008.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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