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老师在给我们讲作文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做人要老实,作文要狡猾”,当时很不理解,人们不是常说“文如其人”吗?怎么要做个老实人,却又要写出“狡猾”的文章来呢?学了文艺理论,这个问题当然就迎刃而解了,那“狡猾”并不是说文章要写得充满阴谋,而是讲文章要对生活进行加工、提炼、典型化,要有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前些日子有学生问我一些写作上的事,其中有一点是如何把生活写进文章。我说小时候玩过橡皮泥吧?老师让你捏一个小人儿,你是不是要把橡皮泥搓揉一番?总不能拿块橡皮泥就说是小人儿吧?写作也一样,生活并不就是作文,只有让某个生活片断承载了你特定的思想感情,那才能构成作文,这个片断只要符合生活的逻辑,并不一定要符合生活的真实。比如说,写自己陪妈妈逛商场,如果只是写了这个过程,那就不能叫作文,必须把所见所闻所感融合起来,表达一个明确的主题,那才能叫作文。学生又说,可是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啊。我说当时没想,写作的时候就必须想;甚至有些不是张三做的事,也可以搬到张三头上来。学生说那不是不真实?
这个问题让我思考了很久。从老师这个角度来讲是很容易理解的,只要明白“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区别就可以了,可是对学生就不那么简单,因为还涉及一个道德教育问题。这个问题我终究也没能掰扯开,因为我不敢大声地说:作文与做人有时是不一致的。毕竟浮夸的文风不是什么好事情,在学生没有理解写作的本质之前,我宁愿他写得死板一点、肤浅一点。
说到这里,想起一个故事:某乡遭受了暴风雨的袭击,主要领导都到第一线去了,留下秘书守电话,以便随时通报情况。谁知到半夜的时候,市里突然来电话查问受灾情况。秘书自然一无所知,可是他不想让上级领导觉得自己不了解情况,更不想让上级部门觉得乡政府工作不力。他稍一迟疑,就有办法了。他打开门,到院子里端来下午忘在外面的脸盆,用尺量一下,又打开窗户,把自己种在后面的玉米倒伏情况数了一遍,换算成比例,然后十分肯定地回答降雨量多少多少,受灾面积多少多少。让人惊叹的是,这数据和后来统计上来的报表竟没有太大出入。乡领导受到市里的表扬,秘书自然受了乡领导的表扬。据说他的智慧名噪一时,成了提拔的人选。
我不想讨论统计学上的一些原理,我只是为这一乡的老百姓担着忧。从某种意义上说,秘书的汇报相当于写了一篇好文章,可是上级部门要的却是真实的数据,如果总是用写文章的态度来对待工作,恐怕迟早要出问题。而事实上,有多少人是拿着做文章的态度和方法来做工作啊!
请允许我再扯远点。说有位爷爷让孙子去买盒火柴,反复叮咛,一定要看好了,保证每根都能划着。过了很长时间,孙子回来了。爷爷问火柴买了吗?质量好不好?孙子自豪地说,买了,好,每根都能划着!爷爷说这孩子,从小就爱吹牛,怕是长大也是个不着边际的人,做不好事情,你怎么知道每根都能划着?孙子说爷爷批评错了,确实每根都能划着,我每根都试过了。看这孩子多实在!如果让这样的人来做大事情会怎么样呢?
常听到这样一句话:我这个人很直,如果哪个地方做得不好,说得不对,请大家原谅。这很像广告里的免责声明。做得不好说得不对,不是查找自己的原因以思改正,而是希望别人不要计较是否符合实际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人做到这份儿上,恐怕也难做好事情,他的做事准则不是把事情做好,而是不受别人的指责。如果一则免责声明就可以给自己将来犯错误打下基础,怕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马虎了事。
看来做事和写文章到底不一样,写文章的人都是力求完美的,甚至有点完美主义倾向,有些理想化色彩,正如卢延让所说,“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丘”。李白和杜甫都有鸿鹄之志,可是要是真的让他们去做个父母官,恐怕也未必称职。那么做人做事是不是就一定要像那个孩子划火柴一样死板呢?恐怕也不行。所以很多专家都说学文的要学点理,以求思维严谨;学理的要学点文,以求思维灵活。
有趣的是,我国古代的官员有很多是能文能武的,仅宋朝就可以找出王安石、岳飞、辛弃疾等一批代表人物,他们的业绩名垂青史,而个性又是那么鲜明;而今天的一些文人一旦成为官员,就很自然地丢掉文人的本色,成了专职干部,能像毛泽东、陈毅那样既指挥若定又神采飞扬的伟人,几乎很难见到了。尽管一些人也气宇轩昂,气质上却让人感到皱巴巴的,有人还宣称:我这个人不善言词,说话断断续续的,像羊拉屎,如果不合大家的口味,请多多包涵!
到底应该如何摆平文气与务实,或者说理想化和现实性的关系,我也说不清楚,所以到现在我也没能把学生的问题回答出来。
2008.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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