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家里充满了爽朗的笑声，可是长生在单位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波澜。每当他看到那些曾经欺辱过杨娟的人，他的心就像打碎的玻璃花瓶，坚硬而锋利。同事在一起讲起一些黄色小段子，他总觉得是在说自己，或者联想到杨娟，联想到那些无耻之徒对杨娟的凌辱和欺骗。他不能确切地知道该恨谁，所以对所有的男人都产生敌意。
有一个人他是知道的，就是他们的上司，杨娟跟他讲过自己曾经对那个人有过期待。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长生总是不愿意看到他那张挂着正经的虚伪的脸。长生自己只知道内心的愤恨，从来没有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但杨娟却能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看懂他内心压抑着的岩浆。每当开会的时候，上司在台上摇唇鼓舌地讲着国计民生，讲着工作的意义，讲着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坦诚，杨娟就能从长生的那双眼里看到两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光。但是杨娟只能看在眼里，她明知这对长生没有一点好处，却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呢？说一切都让它过去吗？这是自己的愿望，然而长生能做到吗？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不要恨别人？这不是往长生的心上插刀子吗？
每当看到长生那两道冷冷的目光，杨娟心里就充满了焦虑，她知道这对长生很危险，但她又无可奈何。她不怪长生，她明白，如果长生不是从心里在乎自己，就不会如此憎恨那些人。她只能在心里叹息，只能暗自流泪，悔恨自己的过去。她希望时间的推移能冲淡长生的愤怒，希望自己的温柔能化解长生心底的冰山。
杨娟可以给长生足够多的时间，来让长生被划开的心灵结痂，别人却不能给长生足够的时间来发泄他的愤怒。特别是那个上司，当他一次次触碰到长生冰锥一样的目光时，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在心底发出了一串冷笑：哼哼，就你这小样，莫非还想和我较量较量？开始他不敢整治长生，他怕杨娟急了把自己的老底兜出去，那样即使不丢官罢职，老婆也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他试探着增加长生额外工作，发现只有长生情绪上进行了抵抗，杨娟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明白杨娟也是害怕提及那些事的，于是胆子大起来，时不时地在会上点名不点名地批评长生，然后再想方设法扣长生的考核奖金。
长生终于无法忍受，回家以后发了脾气。杨娟流着泪对长生说：长生啊，这都是我害了你，要骂你就骂我吧……长生眼里溢满了泪水，咬着牙一言不发。杨娟说：要不，要不我们离婚吧，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毁掉自己……这次长生真的对杨娟发火了，这么长时间里，自己和自己斗，现在又和别人斗，还不都是因为自己深爱着杨娟？她却说要把两个人苦心经营起来的感情给毁掉，怎么能让长生不恼火呢？
几天以后，妈妈打电话来，说她的胃药吃完了，让长生买点给她送去。
傍晚下班以后，长生到亚欧大药房买了妈妈一直在吃的温胃舒，打个电话给杨娟，自己给妈妈送药去了。走进院门，长生就看见妈妈正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他吓了一跳，是不是妈妈的病又见重了？这段时间经常晚上加班，自己的情绪又不好，已经很长时间没问问妈妈的病情了。他冲窗口的妈妈喊：妈，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是胃痛得难受？妈妈低头对他说：不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看晚霞了，看晚霞呢。长生这才松了口气。
妈妈给长生切了手擀面，用海蛎子做的汤卤，这是长生最爱吃的。长生说：妈，你做得多吗？我打电话叫燕儿她们也过来吧，燕儿最喜欢吃你做的面条，昨天还说她妈妈做的没有奶奶做的好吃呢。妈妈笑笑说：这小丫头鬼精啊，奶奶做的什么她都说好。我明天再做给她吃吧，今天就我们娘儿俩吃，我有事儿跟你说。
长生知道妈妈很疼燕儿，经常给她做点好吃的，也不差这一口，就坐下来，吃得呼噜呼噜响。妈妈坐在那里没动筷子，看着长生吃得脑门儿上沁出一层细汗。这才慢悠悠地说：长生，单位情况怎么样？效益还好吧？长生放下筷子看看妈妈，他觉得很奇怪，妈妈怎么突然问起工作上的事儿来了呢？他说：还好，就是有个领导总是给我加任务，做不好还挨批，有点窝火。长生不知道，是杨娟打电话来，把长生在单位受委屈的事儿告诉了妈妈，她想让婆婆宽解一下长生，不要和那帮小人较劲儿。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说：唉，本来我不想让你去找她，现在看来不找不行了。也罢，就舍下我这张老脸吧。长生被妈妈说得莫名其妙，一脸茫然地看着妈妈。
一抹夕阳从窗口斜照下来，正好擦在妈妈的右脸上，让人觉得妈妈的脸红润润的。
（待续）
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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