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初夏的一个周末，长生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说是晚上要请高中时班主任李老师坐坐，问长生有没有空来。从心里讲，长生是喜欢热闹的，结婚之前，周末差不多都和同学或者同事泡在一起，但结婚以后他很少晚上出去，他怕杨娟一个人在家孤单。有人笑他被老婆拴住了，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但是今晚他不能不去。他和杨娟从恋爱到结婚，要说一点顾虑没有，那是骗人的，他怕同事怪样的眼神，更怕老同学拿他取笑，同学开玩笑从来都是毫无顾忌的。但是，李老师在婚宴上那番话，让长生免去了许多尴尬，至今没有一个同学拿这件事开玩笑。长生心里有数，老师那是在帮自己。
杨娟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长生走过去，说：老婆，那个什么……嗨，他还没学会怎么向老婆请假呢！杨娟停下手里的活，歪头看着他，说：我们当家的，啥事儿啊，这样吞吞吐吐的？长生哼哈半天还是没把事情说出来。杨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说：快去吧！我早听到你们的电话了，你是该好好谢谢老师。那你呢？我这么大个人还要你看着吗？去吧，告诉他们，你老婆不是那样人。长生这才换上衣服下楼。走到楼下，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纸团，长生抬头一看，杨娟正趴在窗口朝他打手势呢。他捡起纸团，展开，一行清秀的小字被搓得皱巴巴地挤出来：出门在外，老婆交待，少喝酒，多吃菜，事情办完快回来。长生冲杨娟笑笑，挥挥手，走了。
他心里挺温暖的。以前出门妈妈也会叮嘱来叮嘱去，可自己好像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同样的内容，从老婆嘴里说出来，那感觉就是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
酒喝得十分开心，老师也不再像他们上学时那样什么都以长者的身份说话，相反，变得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让他们又一次感受到除亲人以外的坦诚和随意。李老师问那几个学生：你们现在走没走出疲劳期啊？大家一起笑起来，说我们回去就和老婆讲了老师说的道理，老婆也觉得自己太过计较。后来我们就有意创造一些小故事、小情调，气氛一下子就好了。现在啊，哪儿都比不上家好，很少往外跑了。
酒喝得刚刚好，几个人要打车送老师回家。长生说：我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好处最多，让我送吧。大家也不争，就一一散去。
长生说：老师，你再陪我走一会儿好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师徒俩就沿着海滨大道慢慢往回逛。长生半天没说话，老师也不催他，似乎知道他要说一件极私密的事。
和煦的海风轻轻地吹着，不远处的音乐喷泉传来一阵轻柔的音乐，是黑鸭子演唱的《如果爱》：
每个人都想明白
谁是自己生命不该错过的真爱
特别在午夜醒来
更是会感慨
心动埋怨还有不能释怀
都是因为你触碰了爱……
歌声缥缈而恳切，让人感觉自己离开了跋涉其中的滚滚红尘，被一种清澈的意境涤荡了心中所有的俗念。这不就是杨娟的心语吗，长生想，我一定要走出来。
长生终于开口了：老师，我最近觉得自己的心理很不健康。……和杨娟……和杨娟在一起时，总是……总是幻想她过去……过去和别人在一起的情景，总是非常痛苦，有时，有时会故意逃避。老师，我不敢和别人说，只能跟你说……我甚至，甚至想过离开她，可是，可是我舍不得，连想想，连想想心都疼。有了这样的心理，我觉得特别对不起杨娟，可是，我又没办法走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
李老师停下脚步，双手搭在长生的肩上，看着长生的眼睛说：长生啊，你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你能把这些告诉我，我觉得很欣慰。老师要告诉你的是，谁都不是圣人，都有一时的迷茫。你说出来这件事，其实自己已经解决了问题，你已经下定决心不离开杨娟了，对吧？长生点点头。如果杨娟当初不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就不会痛苦呢？其实你会猜想得更多。杨娟对你是真诚的，所以她对你毫无隐瞒，把在中国最不能为男人容忍的事情告诉了你，你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心理感受讲给她听呢？怕她承受不了，是吗？如果她从你的行为中感受到这一点，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李老师顿了顿，又对长生说：回去把你的心理告诉杨娟，讲得含蓄一点，要对她的坦诚表示你的感激和谢意。……嗯——教给你一个办法，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太沉默，讲一点轻松的笑话，或者低低地放一点轻音乐，互相看着对方，让你对杨娟的爱陪伴着你们，明白吗？长生点点头，似有所悟。
告别的时候，李老师说：不要让杨娟知道你告诉过别人，她会产生社会心理压力。你是个读过大学的人，相信你能想明白这些。
往家走的路上，长生觉得轻松了很多。开口之前，他非常担心老师批评自己心理龌龊，没想到老师竟能理解自己。他甚至开始后悔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自己应该能想明白这些。
一阵微风吹拂，不知从哪里带来一阵花香，长生心里一缕温热慢慢地浮起来，这花香，多像杨娟身上的气息啊！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嘴里还哼起歌来：
如果这就是爱
在转身就该勇敢留下来
就算受伤就算流泪
都是生命里温柔灌溉……
走进院门，长生看到杨娟正站在窗口望着自己一路走来。我一定要走出来！长生冲着窗口的杨娟大声地唱起来：困惑的心，流过的泪，还有数不尽黑夜等待。如果这就是爱，如果这就是爱……逗得杨娟在楼上咯咯地笑。
躺下以后，长生显得特别温存。他问杨娟：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杨娟艰难地说：是在想我的过去，是吗？长生没想到，敏感的妻子早就对他清清楚楚了，他不想回避，轻声说：以前是，现在不是。
杨娟问：那你现在想什么呢？
长生微笑着说：我在想刚才路上闻到的一缕花香，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那是什么花呢？
我也不知道，该不是杨花吧？
一定是蒲公英的花，我从小就喜欢它的味道……
月亮悄悄地照进窗口，静静地躲在那里偷听小夫妻的私房话呢。
（待续）
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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