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长生妈妈的病不严重，只是胃痛，大概是年轻时吃得不好留下的胃病吧，所以很快就出院了。从此，长生一家一日三餐倒有两餐在妈妈家吃。最开心的是燕儿，天天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杨娟问：妈，燕儿吵不吵你难受？长生妈把满脸皱纹往一起拢一拢说：我怕静啊，一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你爸爸的事，闹得我心烦。燕儿来给我做伴儿，还会帮我穿针线呢。呵呵，也不知道她天天哪来那么多话，总也说不完，奶奶长奶奶短的，我喜欢。杨娟也悄悄问过燕儿，你喜欢奶奶吗？燕儿说：喜欢啊，爸爸对我好，我就要对爸爸的妈妈好。杨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小小的人儿，已经知道人情冷暖了呢。
转眼又是一年。快到过年的时候，妈妈对长生说：你把家里的窗户擦擦吧，已经好几年没认真擦了。长生说：你怎么不让弟弟擦一下？妈妈说：他擦了，可是他只敢擦里面，外面他不敢擦，他从小就胆小，你不是知道嘛。长生找来抹布，先把里面擦干净，又去擦外面。站在窗口向下看，小街上人来人往，仿佛一张巨大的银屏，在上演着人间活生生的话剧。
一个孩子吊在妈妈的手上，不知在腻着什么。那位妈妈显然是累极了，放下手里的年货，蹲下来，一边擦孩子的脸，一边说着什么。这孩子真不懂事，长生想，可是他立即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缠着妈妈的。一个孩子要费妈妈多少心血才能不再让妈妈操心啊！
他把眼睛的焦距调节到更远的地方，看到一对母子在急匆匆地向前走。男孩子开始和妈妈并肩而行，可是没走多远就离开了妈妈，路边的鞭炮他要去看看，一只小鸟落到树上他也要去把它轰走。渐渐地，妈妈落在了后面，孩子走几步就回过头来招招手，看样子是在催妈妈快点，可是他却没发现，妈妈手里提着东西，已经没有办法走得再快了。长生想，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也做过。他回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心里感到无限的愧疚。
购物中心的门前围了一大圈儿人，中间有一男一女在吵架，大概是情侣或者夫妻吧，因为身上的衣服像是情侣装。男的在挥动着手，指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女的也挥动着手，在指着男人的脸。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商量呢？长生又回过头来看看杨娟，杨娟正在厨房里忙着，只看到她的背影，右肩吃力地向上耸着，看样子是在切什么，手里的大刀衬得她那么瘦小。他想从凳子上下来去帮帮她，可是窗户还没擦完呢，一会腾出手来再去帮她吧。
在小街的拐角处，两辆自行车撞到一起了，车篮子里的彩色塑料袋掉了一地。长生想，这下又要吵起来了。可是两个人从地上捡起各自的东西，没有吵架，擦肩而过时似乎还打了个招呼。长生笑笑，觉得人真是奇怪，越是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人越是计较，和那些不认识的人倒是宽容起来。人哪，真是说不清！……
窗户擦完了，长生跳下来问妈妈擦这样行不行。妈妈抬头看看说：真亮堂，我都好几年没看到这么蓝的天了！长生说：妈，从窗口看街上，人都那么小。妈妈笑了，说：你从小就喜欢趴在窗户上看下面的人，现在还不改。从高处向下看人，可不就像大人看小孩子一样！妈，你看我也这么小吗？妈妈还没回答，燕儿从电视里抬起头来说：爸爸也是个孩子，还让我妈抱着！说得长生脸都红了，窜过去揪她的小鼻子，说：再乱讲我赶你到自己房间睡觉！长生妈妈咧开嘴笑了，说：燕儿以后就跟奶奶睡吧，让妈妈搂小弟弟，好不好？燕儿小辫子撅上天，一晃一晃地说：我不要弟弟，要弟弟妈妈就不要我了！长生妈妈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了看长生。长生赶紧说：妈，你别听燕儿瞎说，我们等两年再要孩子，等燕儿能放开手的。长生妈妈说：这些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妈不管！长生发现虽然回到了妈妈身边，和以前到底不一样了，妈妈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了。
突然都不说话了，屋子里显得很空旷。过了一会儿，长生妈妈对着厨房说：燕儿妈妈，明天你去把你妈妈接过来，让她到这里来过年，哈？杨娟走到厨房门口说：她去我弟弟家了，让她在那儿过吧。长生妈妈说：接过来吧，让我们老姐妹也有个说话的人。老年人，和你们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去，孤单得慌。哎，杨娟应着，心里的疙瘩一下子化开了。刚才她听着这边祖孙三人在说笑，心里就在惦记着妈妈，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每年妈妈都是跟自己一起过年的。弟媳是个懒人，妈妈过去，做饭洗碗都是妈妈，她哪里又能放得下呢？可是这是长生和自己第一次回家来过年，她不想再生枝节，毕竟她对婆婆还不了解。现在婆婆把话说到了自己心里，她才知道母亲是什么内涵。一天来，自己紧紧掩着的心窗，就这么轻轻地被眼前这位老人推开了。
燕儿听说姥姥也要来，高兴得电视也不看了，到长生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拨，也不知道拨没拨通，就喊起来：姥姥，我奶奶让你到我奶奶家来过年！
（待续）
20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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