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长生被妈妈堵在家门外,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的晚上,长生的妈妈把长生叫到跟前,问长生:听说你在和一个叫杨娟的谈恋爱?长生说是。你知道她的根底吗?知道,妈。她离婚三年了,带着一个小女孩儿。那你还和她往一起扯什么!你可是我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啊,妈不要你找个什么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孩子,可是你好好个大小伙子,总不能娶个离婚的女人吧!带个孩子,还比你大——你昏头了是不是!赶紧给我断了,我让你二姨给你介绍一个。
长生一直是个很乖顺的孩子,可是这次他没听妈妈的,他觉得其实妈妈并不了解杨娟,他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妈,你不了解她,我的婚姻让我自己决定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杨娟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我不了解她?她要就是离婚,我也没有意见,可是你知道街坊邻居怎么说她吗?我告诉你,她作风不好!你不要心上蒙猪油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长生妈一想起邻居背后的议论,就觉得血往头上涌,你说这孩子,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也不能找这样一个女人啊,将来出去还能抬起头来吗?
妈,你不要这样说她,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长生争辩道。她是哪种人,我比你清楚!你刚出本校门几天啊,不要让人家几句好听话就把耳朵说软了。我可跟你说,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我还非管不行!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能眼看着你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怎么见不得人了!我们有感情,为什么不能成家!这件事你不要管!长生听不得一句对杨娟人格诋毁的话,眼珠子都红了。好,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我把话搁在这儿了,你要是和她结婚,你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长生妈也急了。长生爸去世快二十年了,她忍受了多少艰难和委屈,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流了多少眼泪啊,现在孩子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这二十年里,她经历的苦难太多了,她也想再找个人家,找个帮手,可是一想到长生爸爸死后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她的心就滴血,夫妻一场,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啊!寒冷的冬夜里,她劳累了一天,却无法入眠,左思右想,不能离开这个家,不能让孩子受别人的白眼。哥哥和妹妹劝过,说孩子早晚要长大,要有自己的家,老了谁管你?她真的动过念头,可是一看见两个孩子泪汪汪的眼睛,她的心就碎了。就这样一拖再拖,终于把自己拖老了。她不后悔,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往高了窜,她就把什么苦都咽下去了。谁曾想,这长生竟然这样没出息,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学生,却要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她太失望、太伤心了。
谁说她不清不白!她在我眼里清清白白!长生听到妈妈这样说杨娟,心像被撕开一道口子,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别人怎么说她,他都能忍受,可是自己的妈妈怎么也这样说呢,就算不看杨娟,也要看看自己儿子吧,这样伤害儿子的感情,这叫什么妈啊!要是当年你带着我们改嫁,是不是也是不清白的人!长生这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往妈妈心上插刀子嘛!长生妈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青了,身子不停地哆嗦着,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房屋都向她砸下来。她挥着手喊道:你滚,你滚!你爱到哪去到哪去,以后再也别到这个家来!说完倒在了沙发里,失声痛哭。
长生想过去认个错,手刚碰到妈妈的肩膀,妈妈猛地一巴掌扇过来:你给我滚!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妈妈连一指头都没舍得动过兄弟俩。长生觉得,再在妈妈面前说什么,也只能惹妈妈伤心,只好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开了家门。他不怪妈妈,他知道自己把妈妈伤痕累累的心击碎了。
长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满心的伤痛又有谁能理解、谁能安抚?迷迷胡胡地大脑指挥不了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杨娟的楼下,走的就是今天脚下这条路。
站在楼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去还是不上去,他也像今晚在妈妈窗下一样,在楼下徘徊了很久,他把妈妈和杨娟放在心头掂量着,权衡着。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到妈妈身边,就必须抛下杨娟;如果他走上眼前的楼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妈妈的原谅了。他爱自己的母亲,那是一种连筋带骨的亲情啊,扯扯都痛。他又放不下杨娟,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了解她的人就是自己。
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杨娟把一切都坦露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身体和她的心。他清晰地看到,这个刚刚三十岁的女子,经历的苦难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深重,他怎么能让这个饱受欺凌的女子,再受自己的伤害呢?他的眼前浮现出杨娟那天的眼神,是哀怨,是嘲弄,是对这个世界的愤恨,也包括自己。那一刻,长生的心仿佛裂了一道口子,把杨娟深深地埋进了这道口子里:娟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和燕儿——我要娶你!长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块巨大的条石,他要用这巨石给杨娟,给燕儿,砌一道坚固的墙,为她们遮风,为她们挡雨。
(待续)
2007.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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