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找点空闲
找点时间
领着孩子 常回家看看
带上笑容 带上祝愿
陪同爱人 常回家看看……
那年的春晚，让一首《常回家看看》唱遍了大街小巷，老人唱，年轻人唱，连孩子也唱。老人们感慨：现在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也要预约了，这成什么了呀！年轻人心里其实挺惭愧，看看父母都编成歌儿了，看看老人真的有那么费力吗？时间不是没有，可是总是打不起那个劲儿，见到父母说什么呢？告诉他们现在生活不容易？他们当年又容易吗，两个人要带大好几个孩子呢！几个人凑到一起，聊起这件事儿就直摇头：怎么回事呢这到底？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一家小商店里的音响还在不知疲倦地一遍一遍地唱着这首歌儿，“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洗洗筷子，刷刷碗……”长生还在一幢楼下徘徊，脚下的雪已经开始冻结了，他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不喜欢这响声，这声音在他心里引起的回音要比声音本身大得多，常常吓得他一哆嗦。好在天太冷，没有人下楼，否则碰到熟人该多尴尬啊，五楼就是自己的家，自己在里面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啊，他却没有勇气踏上那窄窄的楼梯，三楼楼梯边的墙壁上，还有他小时候留下的杰作呢：不许在墙上乱画，谁画谁是王八蛋！边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子。
他已经在这里转了有一个小时了，拎着饺子的手冻得猫咬一样疼，耳朵和鼻尖已经冻麻了。这都能忍，忍不住的是心里的寒意，一波一波地由里向外冲撞，让他浑身止不住打颤。他又看了一眼左前方的车库，弟弟家的摩托车还在那里。他又抬头看看五楼的窗口，橘黄色的灯光软软地漫下来，他曾让妈妈把灯泡换大点，说太暗了，现在看来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玻璃上还贴着红色的剪纸窗花，喜鹊登梅，两只喜鹊脸对着脸，不知在说什么，是不是看见自己在楼下彷徨？窗户是双层的，牢牢地把室内和室外隔开。长生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但他能想象出来，弟弟在炒菜，弟媳在看电视，小侄子一定爬在奶奶的腿上，用细小的食指抠奶奶深陷的的眼窝，等奶奶说：抠瞎就看不见冬冬了！然后发出奶声奶气的笑声。
唉，长生一声长叹，呼出一缕白雾，把他的眼镜都弄模糊了。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咚咚咚跑上去啊，那时放学他总是这样跑回家，妈妈就把他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夹到胳肢窝里焐着，问他，冷吗？他吸一下鼻子说：不冷。我和周立他们打雪仗来着，你看！说着，把绒线帽子摘下来，小脑袋上就冒出了带着汗味儿的热汽。那时还没上学的弟弟总是躲在卧室里，妈妈用被子给他做个小窝，他就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不喊也不闹，听到他回来就喊：哥，哥，你来和我玩儿吧？
弟弟怎么不下来喊我上去呢？长生心里有点怪弟弟，不过紧接着就不怪了，弟弟哪里知道自己在楼下嘛！上去吧，妈妈想骂就让她骂吧。长生不知给自己打了几遍气，就是跨不上那第一个台阶，算了吧，大过年的，别惹妈妈不高兴……
年前他来过，带着杨娟和杨娟的小女儿，他是来给妈妈送年货的。可是妈妈不让他们进屋，隔着门缝说：你们走吧，这个家不是你们的，我也不是你妈！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他们站在那里不动，他一遍一遍地叫：妈，妈，妈啊，你就让我们进去吧！就坐一会儿，给你拜个年，行吗妈？没有应答，他仿佛听到屋里有妈妈的抽泣声。小女儿仰起头，怯怯地说：爸，奶奶不要我们……杨娟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不知站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和大脑都麻木了，才哑着嗓子说：燕儿，我们回家……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走到楼下，长生抬头看看五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晃了一下，是妈妈吗？妈妈在看着我们吗？他无法确定，玻璃上沾满了灰尘，看不清楚。以前过年时玻璃都是他擦的。
叮咚，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长生把饺子换到左手，用发麻的右手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杨娟发来的：到了吗？长生回了一个：还在楼下，我不敢上去。那就回来吧，外面冷。嗯。
长生转身向院门走去，留恋地回头看看五楼的窗口，里面好像很温馨。妈，我走了……他在心里颤抖地叫了一声，忍了很久的泪水扑簌簌地滚下来，嗓子哽得喘不过气来。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呀，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小商店里的歌曲还在柔柔地唱着。
（待续）
2007.12.27
加载中，请稍候......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