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如期而至。朋友、家人的祝福短信和留言跨越枯黄的千山万水,穿透寒冷的黑暗夜空,纷纷来到我身边,给我清寂的生活带来了节日的色彩和温暖,让我在倚叠如山的工作中,不得不抬起头来,享受人间的真情。
圣诞,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毕竟和春节不同,像借来的衣服,再漂亮也没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所以我一向疏于打理它,任其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信仰者,我应该为他们认真对待这个节日,尽管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记得他们在世的时候是过圣诞节的,就是在那砸烂一切、只准有一个信仰的年代,他们也没有忘记悄悄地做祈祷。后来思想的禁锢松动了,圣诞节妈妈是一定要去教堂的,而且要领回圣餐;这时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他没能看到他信仰的上帝“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不知道是经济拮据,还是真正的圣诞节就是简朴的,或者那时中国还没有长筒袜?在十几、二十几个圣诞节中,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只有父母的祝福。等圣诞礼物五彩缤纷的日子终于来到人间,我已经错过了假装睡着,然后偷偷爬起来去翻长筒袜的年龄。于是我记忆中的圣诞节,只有北国无边的白雪,只有老家那间点着油灯祈祷的灰暗小屋。
有时候太懂事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凉的代称?当时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向父亲或者母亲要一份圣诞礼物呢?哪怕让他们感到为难,那也是一种幸福啊!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一点点也没有。纵然父母正在天堂过着属于他们的新年,纵然父母在天空看着我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我也无法向他们要一份装在长筒袜里的礼物了,哪怕是一把木制的大刀,一只铁皮的跳蛙,一盒十二色的蜡笔。
是的,在那个缺少色彩的年代,我曾经非常渴望得到一盒十二色的蜡笔,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没有告诉过父亲,也没告诉过母亲。那时候,我真的很懂事,知道父母把哥哥姐姐从饥饿中带出来,让他们上学、为他们成家,已经很累了,一盒色彩鲜艳的蜡笔,也可能让他们感到为难。后来我自己努力过,捡过罐头瓶、酒瓶,洗干净以后拿去卖,还把自己的旧书拿去卖,攒了好几毛钱,我却舍不得买一盒十二色的蜡笔了,因为我知道把这几毛钱交给父母,他们会非常高兴。于是就交了,父亲摸摸我的头发,妈妈给我煮了一个鸡蛋。一盒十二色的蜡笔大概只要七分钱吧,然而我舍不得。我远远地看着小伙伴们撅着屁股趴在大太阳下画红色的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下画蓝色的天,还有棕色的小人儿和绿色的树;他们还把画断的蜡笔头放在太阳下晒软,搓成色彩斑斓的小球……我想要一盒蜡笔,十二色的。
上高中了吧,有一次妈妈给我一些钱,说:以后你的衣服就自己买吧,妈妈老了,不知道什么颜色和样式时兴。那时街上的衣服已经五彩缤纷五花八门儿了。我到商店里转了一大圈儿,没有买衣服,却买了一盒蜡笔,十二色的,两毛钱。回来妈妈说你买的衣服呢?我说没买,我买了一盒蜡笔。妈妈笑了,说这么大人还要那东西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它有什么用,只好呵呵地笑,说我喜欢好多颜色在一起。还是过了画蜡笔画的年龄,只好悄悄把那盒蜡笔藏到自己的小木箱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它们鲜艳的颜色,摸摸它们滑腻腻的感觉,却从没去画红色的太阳、蓝色的天空、棕色的小人儿和绿色的树。男孩子的心思有时也挺不好猜的,连自己都搞不懂——只是因为喜欢颜色,这理由,太牵强了。
其实也正常,我们不是经常把妈妈的肥皂偷来化成皂水,用苇管吹出大大的泡泡吗?一个泡泡在半空中飞,一群小屁孩儿在下面追。挺冷的天气,有什么好看的呢?还不是那变幻莫测的颜色勾去了我们的小魂儿!况且,父亲去世以后,我的生活里是多么缺少色彩啊!
不知道上了大学以后,我的那盒十二色蜡笔弄到哪里去了,想是叫侄子侄女们拿去画他们的彩色世界去了。也好,终于让它有了用场。
可是,在这个没有白雪的南国,在这个没有闲暇感受圣诞的日子里,我却突然想要我的十二色蜡笔了。它们去了哪里?被太阳晒飞了吗?飞到天上?飞进天堂?那可真是太好了,父母的圣诞应该是五彩缤纷的。我要到窗口去看看了。
2007.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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