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节前后总是让人处在一种慵懒的心境中,坐惯了机关的人也总会极尽所能地把自己的慵懒培育得比平时更加茂盛。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时光一年一年地走,有什么比懒散更让人感到惬意呢!晚上一家人聚在电视机前,或者到朋友家里扯扯淡,随便吃点什么,反正不觉得饿,也不怕饿;早上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刮风也罢下雪也罢,今天没什么要操心的,那就等太阳出来再醒吧。再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就到头了,想找这样的感觉,还要让年龄再长一岁。
这样的情绪稀释了梦阳年轻时的热情,也稀释了生活给他带来的压力。他觉得挺好。
当然,被稀释的还有亚杰和小燕子他们给他带来的那种挣扎一下的想法,他差不多已经把他们的话忘光了。那天回到家,他和妻子说了这件事,妻子说你看着办吧,有钱赚是好事,但是做这种良心有愧的事绝不是什么福份。那就算了吧,他当时想。
正月初八,家家户户都开门放鞭炮,许多人今天要开始上班了。梦阳胡乱吃了点早餐,也夹个包去上班,妻子和女儿的假期还没结束,还赖在床上,说一会儿到外婆家去玩,中午到那儿吃饭。
虽然已经立春好多天了,但气温还很低,特别是早晨。人行道上前几天下的一场雪还没有化完,被夜里的冷风吹得有点硬,此时在梦阳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尖尖的小风吹得梦阳打了个激灵,人也从连日来的酒气中清醒过来。还是上班好,梦阳用这样的想法同懒散作了一个简单的告别,迎着粉红的朝阳向单位走去。
单位的人都还没到,梦阳仿佛记起年前说今天是九点上班的,不管它,反正已经来了。办公室已经十来天没人进来了,聚集了满满一屋子寒气。他把灯和空调都开起来,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会儿,只好掏支烟点上。待空气慢慢暖起来,他才活动一下胳膊腿,脱掉外套,开始打扫卫生。一层楼地板拖完,他出了一身细汗,自言自语道:其实人的身体里还是有热量的,就是没有释放出来。
都快十点了,还没有人来,他怀疑自己记错了日期,拿起电话打了明阳的手机。明阳说正在路上呢,你这么早就到啦?放下电话,他想翻翻近几天的报纸,看到不是领导人慰问春节,就是谁家孩子吃多了食物腹胀,没意思。刚要伸手去开电脑,听到楼道里铿铿锵锵地传来了脚步声,他知道是夕阳来了,这丫头走路总是急促有力。梦阳正想站起来去开门,就听走廊里响起一串笑声:梦阳大哥,是你来了吗?新年好新年好!地拖这么干净,肯定不是明阳干的,呵呵呵呵……
没多久,明阳也到了,其它办公室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才几天不见,大家觉得特别亲切,一边聊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一边吃着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各种零食,各人把签到卡打过,就算都来上班了。没到十一点半,有人就开始往家溜了,学校都还没上班,来了也没什么事做,不过是随着政府机关走走过场而已。梦阳还不想走,他知道妻子和女儿都到外婆家去了,回去也是一个人,而且午饭怎么解决还没想好呢。他打开电脑,准备把新学期的工作计划写写。明阳说都走了,你还不走吗?梦阳说,你嫂子回娘家了,我回去也是一个人,还是等等再走吧。要不,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明阳说,我还是回去吧,昨天的酒还没醒透呢。
明阳刚走到楼梯那边,夕阳过来了,说大哥中午没饭吃,我们一起到周庄吃去吧。梦阳说好啊,我把明阳喊回来,说着就去拿电话。夕阳说就我们俩去吧,我还有事儿和你说。梦阳一边拨明阳的手机一边说,什么事不能一起说?我们从来都是一起吃的嘛,怎么能扔下他呢?电话通了,夕阳要过话筒说,二哥,你怎么走了?大哥中午没饭吃啊!好好好,你有事忙去吧,我可和大哥一起吃去了?没来也算你吃了,下次该你请了。啪,电话挂了,也不知明阳说了什么。
路上的雪开始化了,夕阳小鸟一样一蹦一跳地躲着水坑,和梦阳一起往饭店走;梦阳不管那一套,哧哧哧,一路踏过去,浆糊状的雪水被他踏得四处飞溅。
远远就看见小燕子站在门楼下往这边张望,门楼上的雪水刷刷地往下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道水晶做的帘子。燕子看什么呢?梦阳和她打个招呼。你们单位人都回家了,看你们怎么还没来。小燕子说。梦阳看了一眼夕阳,用眼睛问她,小燕子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吃饭?
亚杰不在,小燕子说他出去拜年去了,约几个人晚上来吃饭。还是安排在兰亭,这个包间小一点,很适合小型聚餐。刚坐下,小燕子也进来了,靠近门口坐下来,说过年也没去给你们拜年,今天我做东。夕阳没客气,梦阳说还是我来吧。小燕子说谁来还不是一样,我在家里嘛。
菜不多,但很对胃口。几口宁夏红下肚,浑身有了热气,身心都觉得放松。梦阳转着杯子说,酒真是好东西啊,喝下去人就觉得生活是那么有意思。夕阳和小燕子都笑,夕阳说大哥何不在这里设个专座,天天可以喝啊!梦阳笑起来,说老婆孩子不要啦?那点工资都送给燕子,你嫂子吃什么?小燕子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嘛。上次和大哥说的事情大哥考虑得怎么样了?梦阳这才想起上次的事儿还没给人家答复,他看了看夕阳,夕阳正低头啃一块鸡翅。这丫头八成被做好工作了,也许她本来就很愿意,梦阳想。
他呷一小口酒,想着该如何拒绝。楼下响起了明阳的声音:大哥,你们在哪儿?接着就从楼梯咚咚地走上来。夕阳和小燕子对了一下眼色,两个人同时站起来迎出去。明阳坐下来,嘻嘻哈哈地说,我觉得大哥一个人怪可怜的,就跑回来了,呵呵,我要把你们先吃的补回来。小燕子敬了两杯酒,就起身告辞,说到楼下看看。临出门用力地看了夕阳一眼,夕阳也说要去一趟洗手间,和她一起出去了。
梦阳和明阳喝了好几杯,夕阳还没上来。明阳说,你们干什么勾当,怎么我一来就都跑啦?梦阳正在琢磨刚才的话题,一下没应上来。恰好夕阳进来了,瞪起丹凤眼说,就知道你的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和大哥能干出什么勾当?你要是把我说得找不到老公,我就赖上你。说完已是满面春风,端起酒杯来灌明阳。明阳乐得浑身直颤,一边喝酒一边点头,说好好,我就等着你赖了啊,现在兴这个。两个人闹得不亦乐乎,梦阳却感到一丝凉意在慢慢长大:原来无话不谈的三个人,竟成了两伙了。闹完明阳,夕阳又拉上明阳来闹梦阳,大哥长大哥短地灌起酒来。以前喝酒夕阳总是站在梦阳一边,今天终于倒戈了,明阳很得意,说长一岁就是不一样啊,夕阳知道二哥才是弱者,知道心疼二哥了。梦阳只是呵呵地笑,任由他们闹去。
下午不用上班。吃完饭,小燕子又上来陪他们打了两圈升级。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失去了威力,廊檐上的雪水结成了一支支小小的冰瑠,空气也压得人身上发紧。
夕阳和梦阳有一小段同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脚下凝固的冰碴儿咔哧咔哧地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明阳站在岔路口望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转过头走了。
(待续)
2007.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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