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喜欢站到窗前,在傍晚结束一天的劳作之后,在秋天完成一年忙碌之时。也许此时西天的晚霞中正在孕育着一枚月牙,人们正在清凉的晚风中走向离我千山万水的家,有的肩上扛着农具,身边伴着黄犊;有的腋下夹着文件包,手里提着一家人的晚餐;有的背上背着尚未完成的作业,嘴里哼着明快的歌曲……不知道,那些已然故去的老人,是不是也在此时、在缥缈之中走向自己孩子的家园。也许此时窗外正是细雨绵绵,那渐渐沉重的雨滴正在催促枝头最后一片叶子赶紧启程,久无人迹的树林里正在滋生着今年最后一枚蘑菇,可能已经长不大了,但依然要努力;最好在夜幕落下之前能够放晴一下,在东边的山崖上挂出一道斜斜的彩虹,让有点低落的情绪带着一些色彩进入潮湿的夜晚。
是啊,这些都是我在家乡穿越过的生活。现在,我的眼前则是一抹深黛的山,山脚下不时地冒起一道焰火,五颜六色,想是哪个人家遇到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本来应该有清脆与低重相间的声响,但是我听不见,太远了。已然亮起的路灯下,匆匆忙忙地走着一伙一伙的行人,都穿着浅蓝色的工装,大概是附近哪个工厂的工人吧。这是从工厂走回住处,还是由住处走向工厂?我无法断定。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刚刚吃了盒饭,正在赶往下一个驿站——他们不是本地人,和我一样都是为生活而流落异乡街头的打工族。不同的是,我还可以不时地从生活的围墙上找到一扇小窗,眺望一下家乡的方向,而他们往往是从工厂奔向睡眠,再从梦里奔向工厂,只要能为家里做点什么,苦点,没什么。不知道我能够为同类做点什么,那就让我凭着这扇通向秋天的窗,多看几眼这祥和的季节、祥和的晚景吧;如果愿意,我也还可以把你们思乡的目光捎到更远的地方,收回思绪时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其实你们的家人也在牵挂着异乡的游子。所以,我们还算不得流浪,因为是有根的,我们仅是飞得更高的风筝,只是飞得太远——春天出来,不知能不能在这收获的季节满载而归,于是就感觉到高处的清冷与孤单,就感觉到人生的艰辛。
人群走过,显出两位在缓缓散步的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奔走在异乡的街头?抑或他们现在的脚下依然还是他乡的泥土?那么,他们的根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故乡因此成了他们的异乡。也许他们的孩子也在他乡的街头奔波吧?那么,他们看到这匆匆忙忙的一群走过,一定会在想自己的孩子现在走在什么样的路上。我想对老人说:其实,孩子的电话是不能相信的,也许他正提着一只酒瓶在街边泪流满面,却告诉你正和几个哥们儿在吃大排档——在外的人需要牵挂,但从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我还猜想,那对老人的心里一定落入了一层雾水,为这一群陌生的孩子生出很浓很浓的疼爱和慈祥。
近处有一小片野菊花,小小的花朵,颜色已不大分明,朦朦胧胧地笼罩在渐起渐浓的暮色里。一只蝙蝠从窗子的上方飞出去,在暗蓝的天幕上划几笔潦草的简笔画,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就迅速地投进了深不可测的夜空。是的,它们是夜的精灵,所以不怕黑暗。
暮色像厚重的窗帘,在我的伫望中渐渐淡出,为我合上了这远眺的窗口,只在很远的地方缀几颗星,为我标出家乡的位置,等待我梦里归去。
秋色正浓,夜色正浓,心头涌动的诗与歌幻作秋虫的低吟:浆浆洗洗,早备寒衣。——这是生活,不是诗。秋天是一个文人偏爱的季节,古往今天来,不知道有多少笔墨泼洒在这个诗意的季节。悲秋也罢,赞秋也罢,其实文字背后要表达的正是对秋天的多情。我也喜欢秋天,不论身在何方,都不会产生凋零的心绪,不过是有一丝凉意罢了。被夜关闭了窗口,但我看秋的心还不想睡,于是打开书卷去寻找通向心灵的秋窗。写窗的文章很多,墙从空间上阻隔我与自然的联系,把我圈入一个孤立的空间,但在这隔绝的墙上我可以用文字开出无数个通往秋天的窗口,于是墙内墙外的故事就融合起来、有趣起来。
在众多写秋的诗文中,我独爱黛玉《秋窗风雨夕》中的两节: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
不是因为她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冷美人,而是因为她是一个无爹无娘的孩子。
2007.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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