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闲来无事，咱们来聊聊当官儿的事情。说是闲聊，倒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事必有因嘛。这话题源于我的一个学生。今年报志愿，他报了一所军校，那意思反正是提前录取，随便填个玩玩，用福建话说是“漫（mǎn）报”，目的性并不是很强。谁知这一报还就中了，于是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我，说：老师，我被军校录取了，这可咋办？我说录取了不是很好吗，现在多少人想上军校还上不了呢！他说，那将来不是要去当官？我不想当官。我问为什么，他说就是不想进官场，丑恶，压抑，无聊。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对官场里的那些破事儿有抵触。我在课堂上也讲过：将来我们班一定有人要做领导的，要是我听说谁欺压百姓、不务正业，别怪老师拿着拐杖去敲你的脑袋瓜子。
说起官场，其实我也只是眼见耳闻，并没有真正踏足进去，如果说做过一点小干部，也不过是当年我老师说的那句话，“哪里是官，最多是个吏而已”，而且天天告诫自己：干部干部，先干一步。结果天天累得要吐血。就是这原子核那么大的小吏，如果用心去体验，大概也能找到点做官儿的感觉：很多人见到你毕恭毕敬，尽管你管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他也还是要毕恭毕敬；有些事情看上去已成定局，如果你说句话，或者在表态的时候犹豫一下，没准儿就有人主动把自己的看法推翻，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高兴的时候可以和蔼可亲，不高兴的时候也可以找个把人来训训……当然了，我说的这些都还是表层的东西，当我觉得正要向深层坠去的时候，猛然发现原本的品性和追求已经在急剧减少，赶紧拔腿走人，要不我现在敲敲打打的一定不是大家看到的这些小零碎，大半是要让别人跑断腿的红头文件。这样比较，我就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跑开了——与人生的追求不相符，或者说没有做官的欲望。
要说明的一点是，我对做官是不反对的，也从来没有白眼以对过做官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也会有弄点官来做做的冲动——只是冲动啊，不是理想。讲三位局长的故事吧，这样可能更生活化一些。由于工作原因，我接触较多的局长是教育局长。
参加工作不久，因为家庭原因想调动一下工作，于是就去找局长。电话联系过的，还托熟人说了话，答应中午在他家接见我。中午跑了几十里的太阳，东问西问总算找到了局长家，按了门铃，没反应，心想大概是午休了，不好打扰，于是退出来站在楼下等着。从十二点多等到下午近三点，局长从外面回来了，赶紧迎上去，自我介绍。局长挥一下手说：迟了，中午刚研究完。明年吧！然后就回家去了。我站在烈日下，浑身冒汗，浑身颤抖，一种冲动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我一定要弄个官儿做做，不再受这种鸟气！
又过了三年，我想从一个区调到另一个区，去找局长。这次比较有底气，因为局长的孩子是我的学生，而且即将面临高考。局长很客气，说安心工作，等高考结束就研究你的事情。我想一定没问题了，从局长室出来，觉得天空是那样的清朗，连路边的虞美人花都比平时开得娇艳。送走了考生，我又去拜访局长，局长脸色不太好，说去人事科吧，已经研究过了。颠颠地跑到人事科问结果，科长说：你还来问，局长说你再不安心工作就把你调到岛上去！我有点发懵，怎么会这样！这领导哪能说翻脸就翻脸呢！七月流火，我的火也在心里冲撞，找不到喷发的出口，一个人跑到海边学鬼叫：等我，哪天，做了你的领导，一定让你尝尝被耍弄的味道——！
又过了两年，旧伤复原，又想起调动的事来，就要了张申调表来填。谁知上午填好交上去，下午局长的电话就打到办公室来了，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忘说了，局长换人了，前面那位被免职了。有点忐忑地走进局长室，局长赶紧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来去倒水。坐下以后，向我侧过身子说：不走不行吗？家庭和房子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就在这儿干吧，别走了。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谈话方式，有些手足无措。是啊，又没调成！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毛毛细雨，我的心底又有一种情绪在滋长：我也要混个官儿当当，也像局长一样，让找我的人不想离开……后来他真的派人去为我活动，不过两件事都没办成。又过了三年，他终于解决了我的家庭困难；又过了三年，他为我解决了住房。这时，我已经被调到局里，直接受他领导。工作的时候我喊他局长，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叫他大哥。我们一起工作了六年。
任何国家、任何社会形态，都不可能没有管理，也就不可能没有当官儿的。作为社会的一个成员，不愿为社会出力是消极的，孔子就说过“学而优则仕”，但同样是官儿，味道不一样。有人喜欢拿古人作为人生参照，其实古人对官儿更是积极得不得了，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也同样说过“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不爱做官的人大概陶渊明算一个，挂了彭泽县令的大印，一路跑回家去做农民。我们好像忘了问问他是为什么不想做官了，他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乡里小人，而是包拯、海瑞那样令人敬仰的上司呢？当时我对我那个学生说：做官没什么不好，关键是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官。这句话很浅白，但是要把它理解了、做到了，又并不是那么简单。但愿他将来真的做了官儿，还能记得老师说过的话。
200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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