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号台风“圣帕”正在走近厦门，这已经是最近十天内第三次出现台风警报了。昨天下午开始进入防风状态。傍晚，天上涌动着大朵大朵的云，能明显地看出它们处于不同的高度。高层的云呈灰白色，临战的将军一样从容，动作悠闲镇定，缓缓地向东南方向滑行；低层的云大多呈灰黑色，急匆匆地向前奔突，而且方向不定，时而向东时而向南，一副战乱中逃命的难民模样。太阳落山的时候，西天露出很浓的晚霞，不像风和日丽时那样均匀、平静、祥和，有的地方浅黄，有的地方暗红，有的地方只在青灰色的云块上擦了一层血紫色，仿佛刚刚发生过战争的乱山冈。这本应让人感到宁静的时刻，因为灾难的逼近，从天上到地下，都让人觉得动荡而慌乱。
今天的云已经完全布开，看不清云块的边缘，满天都是灰黄色，让人想起在电影上看过的黄泛区，原本战场一样的天空已经被遮盖起来。风依然不大，中午开始偶尔下一阵雨，这与以前经历的台风的阵势完全不同，“圣帕”是不是又和前两次的“帕布”“蝴蝶”一样，与我们擦肩而过？但愿如此吧。虽然为了它的到来，大家做了很多准备工作，过长的树枝砍掉了，弱小的树木用绳子加固了，据说连商场也于晚上六点提前关门停业，但是它毕竟不是受人欢迎的贵客嘉宾。
几个孩子看到天上开始下雨有几分欣喜，大概是静极思动吧，大声地喊着：台风来啦！台风来啦！没有人怪他们——没有经历过灾难的人对灾难总是充满好奇的。记得七六年闹地震，家家都在马路上搭了窝棚住，我们一群孩子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这家窝棚里钻钻，那家窝棚里看看，品头论足，乐不思归。长大了才了解，唐山人经历了一场怎样血腥的苦难，心想如果自己在地震中被砸在废墟里，或者一觉醒来失去了父母兄弟，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前些天看了张翎的小说《余震》，才知道那场灾难给唐山人带来的不仅仅是家破人亡，许多孤儿长大以后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甚至发展为心理疾病。灾难在发生的时候总是能够麻木面对的，而它留给人们的记忆历经多年仍然无法消除。翻开美国当代文学作品，许多作品描写参加越战的美国老兵，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陷于恐怖和忏悔的泥淖——卷入战争的绝不仅仅是肉体和生命，伤害更为深远的是人的灵魂。如果说地震、台风是自然界的灾难性不可抗力，那么战争呢，人与人之间的伤害呢？
灾害性天气固然自古就有，但是近年似乎品种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快、危害也越来越重了。谁都知道，这是我们触怒了自然理应受到的惩罚。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停下破坏环境的脚步？排放污水、毒气的时候，不是不知道它们会造成污染，但是心里依然在宽慰自己：就这么一点点，哪里会造成多少污染。可是，你一点点，他一点点，长年累月地聚积起来，我们真的会把天捅破的。
被污染的水自己可能不会饮用，却会影响其他人的健康；台风可能没有给我们带来房倒屋塌，可是有人正在狂风暴雨中哀号；大地的颤栗可能没有发生在我们的脚下，可是有人的身心深受摧残，而且至今不能痊愈……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杜甫，想起了他那句感人泪下的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此时，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从窗口望去，天空一片灰蒙蒙，灯光把连天的雨线照得凄迷而凶残——台风真的要来了。家人亲友的电话不停地询问情况，连幼小的儿子也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出去哦，要躲在屋里哦！是啊，我可以不出去，可以逃避风雨的伤害，可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此时正面对苍天而叹息，一定有很多人还在风雨中跋涉、挣扎。上天的愤怒让人类忍受着无可遁逃的苦难，而让人们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又岂止大自然！
2007.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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