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东西南北我也走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都喜欢用心观察那里的植物,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我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比赛谁认识的野草、树木多形成的习惯吧。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肤浅的观察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有意义的收获,照俗里说,就是我并未从自己的观察中得到任何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发现,那就是从兴安岭的原始森林到黄海之滨蜿蜒小路,从长江三角洲摇曳的柳荫到八闽大地古榕的脚边,植物的种类变化万千,可是每个地方都有一种共同的小草,就是蒲公英。仿佛纤弱的生命不择气候与土壤,只要可以生存,那就扎根安家吧。
在我的记忆中,蒲公英似乎特别喜欢长在小土路的边上。一场春雨过后,经冬的土地蓬蓬松松的,大多数野草依然枯黄着,蒲公英就从那枯草的缝隙里探出头来;还有的时候它们从孩子们烧荒的草灰里冒出芽来,或者从动物踩下的蹄印里挤出不屈的生命来……不知道在一个漫长的冬季里,它们经受了怎样的冰寒雪冻,也不知道它们隐身于泥土之下遭受过多少人踩马踏,只要有一丝春风掠过,它们就会毫不迟疑地钻出还冻得发红的脑袋,为大地画上第一幅插图。等到别的小草悠悠地醒来,它们已经绿叶婆娑了;等到别的小草在春风中亭亭袅袅,它们早已把鲜黄的小花开满了一条小径或者一面山坡。在季节的转换中,它们总是那么果敢,完全不理会冬天的拖拉,也不顾忌忍耐了一冬的牛羊——或许,宁肯坦然地丢弃生命,也不能畏缩地活着,正是它们家族的精神吧。其实它们的体态很柔弱,不知怎么生就了这么一副执着的品性。
当然,在蒲公英的一生中,最精彩的时刻是飞翔。当鲜黄的小花变成一朵朵玲珑的绒球,就到了它们最浪漫的季节。也许是一阵轻风拂过,也许是挖野菜的小姑娘偷懒时的游戏,那些小小的种子就擎着羽绒一样的小伞漫天飞去——这不是一次短暂的旅行,而是一种永恒的放飞。它们要把家族的生命漫延到哪里?它们完全不知道。前途未卜不能阻挡它们生命的升腾,于是那小得让人担心的种子,就告别了故土、告别了母亲,飘荡而去。春天的阳光下,蛛丝一样的纤绒闪闪发亮,是在表示自己的起飞,还是向兄弟姐妹发出告别的信号?也许它们会结伴而走,而更多的是孤身远行。在人类看来那终生难聚的沉重,在它们却飘荡出一缕独闯天涯的豪情。我在想,假如我见到的第一株蒲公英的脚下是它们的母土,那么,它们经历了多少代才走到冰天雪地的北国,飘到烈日炎炎的南疆?一年年一代代的迁徙中,那踏向荒漠的脚步是不是会迈出几分剽悍,那飞向水乡的翅膀是不是会滋润出几许柔婉?不论性情发生了怎样的变迁,它们总要活出自己的个性:抗拒着灾难,感受着春天。
也许有那么几粒种子找不到落脚的土壤,或者还没有来到梦想中的国度就陷身沟渠,然而,当春风再起的时候,又一批生命开始向它们认为尚未开化的疆土进发。那种前仆后继的坚忍,竟然渗透在微小得不能引人注意的种子里。如果它们也有史诗、也有歌声,那该是如何惊天动地啊!我倒要为它们找来一首歌曲,让它们的行程不寂寞:
没有星星的夜
没有雨的春天
没有你的流年
我不怕迢迢路远
我不怕浩浩人烟
我要随着上风 飘落在你的脚边
你听啊 掠过林梢的歌唱
谁飘着让我心碎的长发
落到哪里都是天涯……
我是个小小的蒲公英 出发要到远方旅行
我是个勇敢的蒲公英 我要到一个有爱的地方
飘过伤心的恋人 破碎的心得到安宁
飘过受伤的大地 涂上绿色的美丽……
出发,才是它们白色血液奔流的声音;飘荡,才是它们绿色生命追逐的意义。
2007.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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