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初战告捷，虽然左联头痛得两天抬不起来，但是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王老回到单位，把主任的一举一动都作了详细的描绘，他从心里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机敏。大家的反应也不错，女人就是这样，平时没事找事，可是面对大事她们就变得特别心软。听说左主任拿自己的身体讨债，一个个感动得不行。特别是李莉娜，这个法院民庭庭长的千金，自从和丈夫离婚以后，几乎就没拿正眼瞧过男人，用她的话说是“现在的男人都是太监，遇事比女人跑得还快”。这次左联病酒，她从父亲家里拿来了最好的茶叶，到街上买了一大袋水果，还时不时地到主任办公室转转，给左联倒倒水。孙林和贾鸿看了捂着嘴乐，说：哟，莉娜还有这么一副柔肠啊，平时可没看出来！我们以为除了你老爸你和天下所有男人都是仇敌呢！李莉娜也不反驳搭腔，只拿一双大眼睛左一刀右一刀地剜他们。林阿姨也说话了：你们哪，谁也没有我们莉娜心肠好！左主任一个人在外，为大家把命都拿出来了，你们不知道照顾一下，还说风凉话！不懂人心！
男同事表现也很积极，小张跑里跑外去找以前从酒盒里抠来的解酒药，孙林和王老每天都让家里做好了汤汤水水往办公室送，弄得左联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委屈，泪汪汪地不停道谢。只有疯子不吭声，私下和小陈说：就这么一下子就成功臣啦？我们为研究室拼死拼活这么多年，他不过是拿着单位钱送送人情罢了！喝点酒算什么，喝坏了胃，还喝坏了党风呢！嘁！小陈说：疯子啊，有本事你也去喝十万来给我们看看，站着说话谁不会！我觉得左主任有点男人样！
三天以后，左联身体复原，他请王老再陪他下去一次。这次王老不再担心，他知道主任能行。
来到一所高级中学，刚到门卫，校长和主任们就出来迎接了。
寒暄过后，校长直截了当地说：左主任，这次是来听课呢，还是来喝酒啊？
左联听出了话里的风向，也不含糊：校长大人，我是奉了局长的命令来清理旧账！
双方落座，但气氛明显不对。左联讲了研究室的难处，说：你们是大校，欠款数量很大，如果校长不支持，我后面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这位校长可不是一般人，精明得像水银掉到尘土里，在老板椅上晃悠着说：我们再大还能大过局里！大也有大的难处啊！左主任可能也查了我们的资金情况，可能忘了顺便看看我们欠银行的贷款了吧？两座教学楼还欠着一千多万哪！学校二三百号员工，要吃要喝啊！正说着，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来敲门，校长把他带到走廊里诉了半天苦，才算把他打发走。回来苦笑了一下说：左主任也看到了，基层难哪！如果局领导都不为我撑腰，我这校长也就算干到头了。
左联说：是啊，大家都难。可是，我们催的是学生的书本费啊，这笔钱是专款专用的，校长一定很清楚这方面的规定。
校长把双手从脸上滑下来，说：左主任来一趟也不容易，没有个态度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下午我让财务先打五万过去，给你好交差，余下的等别的学校缴了我再想办法。你看行不行？
左联知道这一脚球踢得够远，这里卡住了，后面的工作也就不用做了。站起来说：校长，你们的欠款已经累积到快两百万了，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理清呢？校长刚才说想想办法，不如现在就想吧。我这里有一份还款协议，请校长签一下，给我个具体时间，好不好？
这家校长和局长平级，他不怕这个，拿起来就签了字。
左联和王老告辞出来的时候，听到身后的校长在给局长打电话。
果然，后面各校都以大校没钱他们更没钱为由，拒绝缴纳欠款。两个星期跑下来，左联只收回了五十万和一沓协议书。
研究室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疯子每次经过主任室都要哼上两句：可爱的钞票，有人为你……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出来，王老问：学校怎么知道我们来讨欠款？左联没说话，他感到背后有一股凉风在悄悄地逼向心脏。
各校都跑完以后，左联闭门不出，一连在办公室关了三天。第四天，他拿着一份文件去找局长，和局长一直谈到中午。
下班的时间到了，左联说：感谢局长支持！我们一起吃个饭吧，王老陪我跑这么多天，老脸也没少舍；我还约了丁会计，想向他咨询一些账务上的问题。
局长正要推辞，王老推门进来了，冷着脸说：局长，现在是八小时以外了吧？问得局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老继续说：八小时以外我可以叫你的小名儿！你别不拿研究室当回事，不是我们顶着，你还不得三天两头挨政府批！吃个饭会毒死你啊，平时那闲酒你恐怕也没少喝，到正事装得跟什么似的——别忘了，那研究室可是你局长的！左主任，他不吃我们自己吃！原来局长是王老的本家侄子，这是王老和左联一起跑学校的时候告诉左联的。
几天以后，局里下发了一个文件《关于加强教育系统内部经济往来账目管理的若干规定》，文件中有一条规定，“凡是学校应上解款项，必须按教育局有关职能部门指定日期上缴到位，专用款项不得私自挪用，否则按经济操作违规处理，主要责任人年终不得评优，凡有意拖欠的单位，教育局除工资款外将控制其资金支配权限；对按时上缴的单位，教育局相关职能部门将按规定实施奖励（具体办法见附件一、二、三）”。
红头文件下发三天，研究室账户迅速爆满，历时多年的往来款拖欠问题顺利解决。
所有学校的财务人员和分管财务的领导，或打电话或亲自到访，告知左联他们的账目已经按照协议书转账到位。这些下属单位第一次意识到，和政府打交道不老实是不行的，同时也感觉到这个左联有点惹不起，一些了解内幕的人开始想起这位左主任背后有位离休的小舅爷。
研究室里的人没有因此而狂喜，倒是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向他们逼近。左联根据局里的有关规定，批报了所有的票据，“五一”到来时，每人根据工作情况发放了加班费、外出补助，分三个等级发了工作绩效奖。这时，左联到任整整二十八天。
局长也没有忘记当初对左联的承诺，“五一”长假的前一天晚上，在海鲜楼慰劳研究室全体人员。饭前他讲了几句话：教育局多年来的指导思想是追求稳定，但是面对日益开放的教育市场，我们应该感到压力，应该树立“有为才有位”的责任意识，应该开创性地开展工作。研究室在这次清理欠款工作中，上下一心，迎难而上，值得局其它部门，包括局长室和我自己认真总结和学习。为了这次工作顺利完成，局长室全体领导敬研究室一杯！
掌声四起，觥筹交错。开始研究室人还有些拘谨，让局长、书记、副局长一人撒网式敬了一圈，感到酒力受挫，吃亏了。左联一声大吼：研究室的，现在是八小时以外，领导也是朋友，谁不敬领导酒，斩！说着端起一茶杯白酒，依次向领导敬过去。霎时间男将女将齐出手，能喝的喝，不能喝的劝，笑声、吵闹声混成一团，直喝得局长室个个叫饶。
局长把左联捉到一边，说：你小子够狠！就凭一群老老小小和……和女人，把我们……喝败了？左联此时也差不多“酒大代表”了，大着舌头说：不不不服，下次重来，你们可以……可以把司机……司机带上，保证……还是今天……今天这个下场！我……我们有……有秘诀！局长小声说：你的那位小舅爷，什么时候再回来，我想向他汇报一点工作。左联呵呵地笑：哪有……哪有什么什么小舅爷，假假假的！
结束了，一群人拖拖拽拽往酒店外走。送领导上车后，研究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李莉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嘻嘻哈哈傻笑，贾鸿和她并肩坐着，却一把一把地抹眼泪；小张和孙林扶着站立不稳的左联，闹着要去唱歌。只有王老、林阿姨还清醒，说：都回家吧，好好睡一觉！都不容易！莉娜，你和孙林顺路，把左主任送回去。
春风在夜幕下柔柔地吹着，左联渐渐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说：莉娜，你打车回吧，我和老孙走走，头痛得厉害，不想坐车。
莉娜站起来，和孙林一边一个架起左联的胳膊，在路灯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他们的影子拖在地上，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梧桐树上飘下看不见的绒毛，让人的脸上痒痒的。
左联幽幽地问：看见杨主任了吗？
孙林说：开始还在，后来就不见了。我们把他喝忘了……
莉娜说：那个疯子！有你就够了，左！
空山鸟语兮
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 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 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 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 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 难诉相思意
风吹山林兮 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 多情多悲戚
我心如烟云 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 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 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映我长夜清寂……
莉娜轻轻地唱起来，是《云水禅心》。绵绵的歌声在空寂的夜晚随风飘荡。
（待续）
200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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