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左联让小陈这两天把近几年的欠账清理一下，按欠款单位归类，给他一份明细。小陈说：左主任，账目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再做。——可是，你真的要去讨账吗？
左联有些不解，问：既然经济是制约研究室发展的主要原因，我不从这里下手从哪里下手？
小陈犹犹豫豫地说：可是……可是……
王老说话了：左主任，小陈说的有道理，这账不好要。下面学校的日子也不好过，前任主任也亲自去催过，可是几乎没有效果。欠款上不来，他生气，说哪家不缴款下学期的教学资料就不发。可是到开学的时候，还得亲自打电话叫人家来领——学生的钱已经按时交到学校了，谁敢不给学生发书本啊！他又转过头来一家一家去求人家缴款，弄得自己威信都没了。
小陈接过来说：你刚来就去催款，会不会和下面领导的关系弄僵？如果催不来，在研究室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左联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陷阱的边缘，不过他已经退不回来了，刚才会上的话已经把自己的一只脚踏出去了。当然，他还有收回的余地，然而他自负的性格又一次让他放弃了回旋的机会，他决定去试试这水到底有多深。他看了看小陈和王老，说：总不能一直让研究室过这种下挤上压的日子吧，让我试试。——你们帮我一把，好吗？
王老有点激动，说：研究室的工作在局里是举足轻重的，可是地位一直上不来，主要就是待遇低。没钱，谁都可以看不起你！内部人下去工作也没有自信，积极性也不高——恶性循环啊！既然主任要解决这个问题，我老王无话可说，再过两三年就要退休了，也不在乎什么，我陪你下去！不过小陈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主任适当保护一下。
王老说得挺悲壮的，左联也有些感动：谢谢王老的支持！昨天王老帮我留书记，我就感觉到您是一个热心人，所以今天才请您留下来。这样吧，我们三个人成立一个临时催款小组，简单分分工：小陈在家负责提供各种数据，到局财务那里了解一下各校的收支情况，我们不是黄士仁，找那些缴款可能性大的学校先做工作；同时准备接收缴款。王老和我到各个学校跑跑，名义是了解教学情况，创造时机解决缴款问题，这样可能会有些退路。我来唱黑脸，王老唱红脸，不行的时候给我搭个台阶。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王老说：黑脸还是我来唱吧，人老皮厚，谅他们还不敢当面让我下不来。主任敲边鼓，适当的时候拍板钉钉，挤他们一下。
左联这次是真感动了，抓住王老的手说：老人家，你想得可太周到了，对我帮助太大了，不管成不成，我都要谢谢你，都要替研究室谢谢你！
两天以后，左联和王老真的深入到学校去了。在这两天时间里，左联主动找局长谈了话，汇报了研究室目前的状况和自己近期的打算。其实他不汇报局长对情况也是了解的。听说他要下去催款，局长提醒了一句：是不是急了一点？不过看到左联求胜心切的样子，又鼓励了一句：你们要是能把欠款的事情解决了，我代表局长室请你们研究室吃饭，给你们重新塑造一下形象。
左联说：吃饭就免了吧，表扬一下就可以了。不过，我要政策。以往学校缴款的返还率是百分之五，能不能再给我一点空间，我想设置一个奖励机制。
局长说：你们的经济是相对独立的，一些补贴来自局财政给你们的提成。如果你要另开奖励，只能从你们的提成里出，局里的款项是要上解的。不过，你刚来，也有必要和各个学校建立业务关系，我给你一点活动经费，你可以用来招待一下有关人员。
左联和王老没带车，事先也没和有关学校打招呼，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下去了。
左联决定先到一所外围学校，王老有些不解，说左主任，为什么不从城区学校入手呢？外围学校经济更紧张，不容易成功啊！
左联笑了：王老有所不知啊，这个学校的校长是我教干培训班的同学，有点感情基础。当初一起学习的时候，几个人一起侃大山，他说他那个学校虽然不起眼，可是有很多农民工的孩子随父母来就读，预算外收入还是可观的。再说了，他家的欠款量比较少，难度也会小一些；如果他们缴了，城区学校恐怕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今天咱们先去捏个软柿子！
王老听了，不由在心里佩服起这个左主任来。
有王老护驾，学校传达室没有盘问，也没向校长室汇报，左联和王老就悄悄地进了教室。
一节课听下来，王老才向被听课的老师介绍这是新来的左主任，慌得老师不知怎么办才好，连声请主任指导。左联表扬了老师几句，又提了几个问题——这方面他不外行，毕竟在讲台上站了很多年，在市里也小有名气，否则，光靠他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小舅爷，恐怕也不敢把他放到这个业务部门。
正说着，校长进来了，一把抓住左联的手说：哎呀，大主任驾临也不打声招呼，搞突然袭击嘛！你这个老同学不够意思，不够意思！哈哈哈！
左联拿出一脸的灿烂：校长大人忙啊，不敢随便惊动。看看，我这帮你把活干了，还得接受你批评！呵呵呵！
校长要绑他去叙旧，这课就听不成了。烟茶一通以后，就快到中午了。左联站起来说：同学的友谊叙不完哪！好在我现在离校长大人近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忙吧，我和王老回了！
怎么可能让你走呢？这接风酒不喝，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哪！走，我陪你看看校园！
左联说：算了吧，你这学校规模小，哪经得起折腾！改天你到我那里我请你吧。
校长牢牢抓住左联的手，说：老同学骂我呢不是？我这学校大事做不来，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别瞧不起人啊！
学校的主要领导都来陪。吃饭的规格虽然不高，可是海里的山上的都有。酒喝得差不多了，左联拎起那瓶剑南春，不无感慨地说：老同学，这一顿饭怕是要吃个三五百吧？
校长也喝得高兴：三五百哪敢拿来招待大主任哪！差不多有一千吧？
左联感叹道：你到我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酒菜啊，我的研究室要揭不开锅喽！
王老及时跟进：校长啊，我们左主任可是带了任务来的啊，你们那点欠款还不趁早缴了！
校长这才意识到中了埋伏，刚要说话，左联开着玩笑说：如果老同学肯支持我一次，我一口气把这瓶酒喝了，怎么样？
家底已经露了，校长也就只好买账：得了，你不要命我还心疼这瓶酒呢！张主任，下午去给研究室打过去五万，不过左主任不能跟别的学校说啊，否则我不好做人！
左联紧追不舍：如果我喝两瓶，老同学是不是可以打十万过去？你三年欠款才十二万零七块九毛八，零头我不要了，行不行？
呵呵呵……校长被说得不停地傻笑：张主任，你知道我们欠款是多少吗？看人家左主任记得多清楚！恐怕我们把明年的学杂费收了也不够呢。
左联笑笑说：别跟老同学哭穷啊，我又不和你借钱！你账上可支配资金还有二十一万八……
左联还没说完，桌上爆出了一阵哄笑：左主任是有备而来啊，校长没算计过人家，认输吧！
校长一咬牙：好，看在老同学和王老面子上，我今天回家卖血、卖孩子也把欠款缴了！不过，欠款的余额真的不要了？
我可以跟你签约！——不过这一笔我就损失了一万多啊！左联说着就从包里掏出印好的缴款协议书，刷刷刷签好，推给校长签字。
后面的酒喝得就更加轻松畅快了，你来我往，说不尽的情意如窗外的海浪，雄浑壮阔，绵绵不绝。
左联把自己的包递给王老。王老会意，转身出去了。等大家拉拉扯扯往外走时，学校的张主任来到校长身边，小声说：账，左主任已经结了。
校长转身看着左联说：好，这才是……哥们儿！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左联醉了，靠在王老的肩上，只会摇手，已经不会说话了。
（待续）
200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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