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事情虽然过去了二十年，李军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曾经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过是过眼烟云，但在这些缭绕的云烟之中，有许多是不会飘散的。在社会上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故，那些当时以为叫做烦恼的东西，现在捡拾回来竟是那样的纯朴和宝贵。
他清楚地记得，学校给他们举办毕业酒会那天，大家差不多都喝醉了，包括女同学，只有远航还清醒。这时候的感情最脆弱也最真实，他记得自己拉着远航的手不停地道歉，他说：徐，你个皮，你对我是不是有意见？你是不是感觉到我对你的情感不够真诚？对不起，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高尚……不要记恨我，常来看看我们，好吗？远航感到莫名其妙，以为是分别的情绪让李军觉得当初做的事情对不起自己，就说你喝醉了你喝醉了。
毕业分配的时候，学校有一个留校名额，所有人都认为非远航莫属，然而到公布的时候却是李军。远航没有什么想法，他觉得李军做学生管理工作比自己强，况且自己是家里的长子，应该回去帮妈妈挑起家庭的重担。他真诚地向李军表示了祝贺，同时把弟弟寄来的五百元打工钱和自己二百元优秀毕业生奖金交给李军，委托他在自己走后转交给林莉，那是还给林莉几年来对自己的接济。
当时对一个还没走出校门的学生来说，特别是对远航来说，那差不多就是个天文数字了。李军收下了，却并没有交给林莉，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远航与林莉再出现更多的牵扯和来往，他希望林莉和远航能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分开。远航不知道，林莉也把当初看电影的一百元钱委托给李军转交，她怕直接交给远航，远航会不接受。李军因为同一个原因把它压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李军不缺钱，他的父亲开车从福建贩香蕉，赚了不少钱，他的姐姐也已经工作了。他只是不想让林莉和远航之间再生枝节，他还想这八百块钱将来他会用在林莉身上，那样自己也算不得卑鄙了吧。
远航走了以后，李军确实对林莉不错，动用了舅舅的关系，把林莉从一个郊区中学调回了市区，隔三差五地招呼几个本市的同学小聚，每次都有林莉。也许正是这些琐碎的小事，让林莉觉得李军成了自己的依靠，最后才嫁给李军吧？这些都是些说不清的事情。
毕业以后，同学之间的书信来往还是蛮多的。远航曾在信里暗示过林莉，他说：谢谢你几年来对我的帮助，我知道那些饭票都是你夹在我书里的。林莉回信说：饭票是全体女同学吃不完的，每次让李军夹到你的书里，我们都在暗中偷偷地高兴，同学之间的友谊还说什么谢呢。没说李军给她钱的事，却问托李军交给你的一百块钱收到了吧？远航觉得有些蹊跷，又不好多说，只好含糊过去。林莉和李军确定了恋爱关系，林莉也告诉过远航。为了不影响他们，远航就没再回信，林莉以为远航对自己有看法，也就不再继续写信过去了。后来远航工作调动，也就没有了音信。
林莉和李军结婚的时候，按照远航原来的地址发去了请柬，可是转到远航手里的时候早已过了婚期很多天，远航就买了一份礼物寄来，里面附了一封信，向他们表示了祝福，解释了自己没能赶来祝贺的原因，还告知他们自己也快成家了。
工作原因，李军到过远航所在的城市，他想去找远航，他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不过是孩子般的胡闹，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不应该再让它们成为友谊的障碍——时间的河流可以把漂浮的所有杂物冲走，剩下的可能不是金子，但也不仅仅是混浊的泥沙。然而他终于没有勇气面对远航，爱情上的纠葛随着年龄增长已经能够看得开了，可是那夹在毕业纪念册里的八百元钱，一直是他心里的一片阴影，一块沉重的石头。他不敢想象远航毕业以后是如何面对艰难岁月的，当初要是有那八百块钱，远航的第一步是不是会走得轻松许多？他也曾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林莉，但是他更加没有勇气，他可以想象得到林莉会怎么做。结婚以后，他对林莉更加珍惜了，经常开玩笑说：林，你是我骗到手的！
八百块钱现在已经不成为一笔财富了，他们已经过上了小康生活，但是在李军心里，它一直有着很重的分量。在以后调动工作、晋升职称和日常业务往来中，没有人能让他行一分钱贿赂或者拿一分钱回扣，他知道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对人来说是一种负担。也正因为这一点，林莉对他格外敬重，开玩笑说：没想到我们李军还是个正人君子哈，当初上学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每当这时，李军的心里就一阵揪痛。
现在李军从书柜的角落里掏出纪念册，把一只信封里的钱倒出来，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了。二十年过去了，市面上已经见不到这些版式的钞票，如果这些纸币会说话，它们会说些什么呢？
看着照片上远航年轻的脸庞，李军很想和他拥抱一下。远航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又在朗诵他给全班同学写的完全相同的留言：
天上有个月亮
水中有个月亮
你明明在我的心中
却又在那高高的天上……
（待续）
2007.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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