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给学生讲《庄子》了。说心里话,这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那机智的语言、生动的寓言、奇特的比喻和玄妙的思维,无不让人为之折服。不过要想把它讲明白,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具备思想家的头脑,想把思想家的思想弄清楚,本身就很艰难,还要把它准确又不失生动地表述出来,真是难上加难。《老子》里有一句话可谓道尽了其中的玄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陶渊明也曾说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怎么能说得清呢?同事是深得庄子的精髓的,采用了“无为而治”的办法,让学生自己去看、自己去悟。这方面我总是放不开,担心那博大精深的东西不是年少的孩子能吃得下去、消化得了的。无奈之下,我只有学习做妈妈的给孩子喂饭的招数,一点一点地把它嚼碎,让那香甜露出一点再让孩子去咀嚼。说穿了,我是在肢解庄子。不过我又没有庖丁解牛的高超技艺,只好一通又砍又割,至于学生看到的还是不是庄子,也就无暇顾及了。
庄子思想的两大支柱,一是“齐物论”,一是“逍遥游”。
所谓“齐物论”就是“齐物”和“齐论”。“齐物”是说万事万物从本源上讲是一样的。这一点学生非常难以理解,事物正因为不同,我们才能对它们进行分析和归类,现在要说它们的本质相同,实在无法拐过这个弯子来。我开始肢解了,就把我的引导(或者叫诱骗)的过程写下来吧:
我们人类和猪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学生说不同。但是在生物分类上,人类和猪是不是可以归入同一类?学生说都属于哺乳动物。在这一个层面上人类和猪是不是具有相同的特征?学生同意。
人类和鸟类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在动物这个概念下人类和鸟类是不是相同的?
人类和病菌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学生已经摸到了我的思路,自然地回答“在生物这个层面上是相同的”。
人类和沙子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学生找不出共同点了。在“物”这个层面上是不是相同的?“物”就是“东西”,谁能说自己不是东西呢?学生只好点头认可。
那么,我们把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放在庄子所说的至高无上的“道”下,还有什么不是相同的呢?按此思路,“齐论”也不难理解,因为所有的言论、观点无非都是对世界的分析和阐述,不论它是否准确地反映了世界的本质,总是有其特定的逻辑,因而也就是对“道”的阐发,所以它们的出发点和归宿都是相同的。学生在强大的推理面前,只好不甘愿地点头承认。我算是取得了一个方面的胜利。继续扩大战果:
在“齐物论”的支撑下,庄子认为生与死也是相同的,有没有什么疑议?涉及到与生活密切相关的话题,学生似乎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了,尽管承认符合庄子的逻辑,还是纷纷摇头否认:生和死怎么可能一样呢?
无奈,我只好故技重演:庄子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把生命的构成要素分析得那么细致,但他已经意识到生命不是抽象的,而是由“气”(就相当于我们常说的“元素”吧)构成的,气聚则生,气散则死,这一点可以成立吗?学生点头。
我继续:有一个人在这里抽烟,我们能看到烟,说明烟是存在的,对吗?点头。过了一会儿,我们看不到烟了,但还可以闻到烟味,烟还存在吗?学生点头。又过了一会儿,烟味淡了,闻不到了,烟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学生说是扩散到更大的范围了,但还存在。我说:是这样。我们生存的空间是无限广阔的,当我们的生命扩散到更大的范围,以另一种我们看不到的方式存在,是不是就消失了呢?学生知道我在诡辩,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我就这样把庄子给劈开了。
学生知道我的推理方式以后,对“逍遥游”的理解就不再抗拒了。字面上讲,“逍遥游”就是没有任何束缚地、自由自在地活动。这在课本节选的部分里接触过,但是我担心学生停留在字面的理解上,就又来了一次水泡:
在光线下,我有影子,影子的活动是由我的行动决定的,假如影子某种状态下也有自己的影子,它的活动由谁决定?当然是影子。好了,有一天影子的影子对影子说,你为什么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来呢?害得我不能不随着你行动。影子说,因为我的行动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是由人来控制的啊!试想,影子的影子要想得到自由怎么办?学生说,先让影子摆脱人的控制,自己再摆脱影子的控制。我说,是啊,圣人是我们的榜样,我们跟着他们学,我们是圣人的影子;圣人的言论是对生活的反映,也就是生活的影子,我们要按照圣人的言论来行事,我们就是影子的影子。如果我们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应该怎么办?学生说,丢开圣人和他们的言论。不错,这就叫“绝智弃圣”,万物要想获得绝对的自由,就必须抛弃一切制约,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对于社会来说,就是“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道家的社会观……
我想庄子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正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存在的话,一定会瞪着被我泡肿的眼睛、用被我剁得鲜血淋漓的手指着我说:你,真能忽悠!
2007.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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