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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杂谈 |
分类: 有关教育 |
上个星期,抽空为“中时人间副刊”写了每个月一篇的一个系列的第一篇文章。今天发表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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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比:前些日子因为感冒而不敢接近你,这一阵又忙出版界的一些公务,好久没有跟你玩晚上的海盗船游戏了。
所以,看着答应报纸副刊要写的文章截稿日逼近,却不知从何开始的时候,我想到你,却有了答案。
副刊要求的题目和阅读与教育有关。所以我决定写六封信给你。你哥哥小时候,我这个不负责任的老爸疏忽而没尝试过的事情,希望能趁你童年的时候做个弥补。
写出来,一方面是抒发一些感想,另一方面则是立此存证,拿掉日后对你打折的借口。
现在是二○○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早上凌晨三点十分。我开始写第一封。
我很同意曾志朗先生一个说法:“阅读是教育的灵魂。”说起来虽然人人都会同意这句话,但是由于各人对“阅读”的定义与想象不同,所以同样一句话还是有千差百异的解读。
我自己,最想避免的,是把“阅读”等同于“读书”再等同于“读教科书与参考书”的联想。所以近来一直在谈“越读”,也就是“越界阅读”,以便有个区隔。这倒也不是为了说法而有说法。没有越界,不成阅读。这是阅读的本质。
那你要问了,那我还是五岁啊,还没有进小学,对我来说什么是阅读的越界呢?要怎么越界呢?
不只对你,也不只对我,越界阅读,其实都是在越三个界:阅读兴趣的越界、阅读难度的越界、现实与梦想的越界。和你的年龄没什么关系。
当父亲的,如何引导一个儿童走上越界阅读之路,以及这条路可以走得有多远,有一个极端又鲜明的例子。十九世纪英国有一个大思想家弥尔(John
S. Mill),他就受他父亲的影响,走了一条特殊的越读之路。
弥尔没有进过学校,因为他父亲希望用自己的方法,使他得到最高等的知识教育。于是,他三岁学希腊文,七岁读柏拉图的前六篇对话。八岁学拉丁文,开始读西塞罗的演说辞,及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整个童年,他热中于阅读及撰写历史的练习。其它学习的重点,则是数学。十二岁起,开始读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学习经院逻辑。十三岁读完政治经济学的全部课程。十四岁学会法文。十五岁之后,弥尔则认为在促使他智力的发展方面,写作重于读书。后来,他终于自己也成为代表不只一代,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上面许多人名、书名你听不懂没有关系,反正就是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读了很多大人都没读过的书。)
这个例子,一直在勾引我心底的一些念头。弥尔十五岁就完成他一生足以成一家所言所需要的各种越界阅读之探索,固然是个极端,但是按目前台湾的学校教育制度,一个人到十八岁高中毕业,主要是各种教科书和考试参考书所填塞的容器而已的话,是否也太过极端?人类的平均寿命不是上看一百二十岁了吗?因为寿命的大幅延长,就把我们越界阅读之展开也如此跟着大幅延后,是否太过浪费?何况这种大幅延后,其实是因为整个教育体系种种扭曲又破碎的设计所造成的?
我一直希望找出一条起码我自己和你,可以尝试走的不同的路。趁你年幼,可以让这条路的风光更有不同。
二○○五年,那年你三岁,虽然事情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我蠢蠢欲动。但是你妈咪生病,接下来我们的生活大乱,我也就什么也没有做。
我浪费了什么时间吗?不,不,一点也没有。
这两年时间里,我们因为曾经共同渡过一段最黑暗的时间,我得到了从一个更亲近,但又更客观的角度来观察、认识你的机会。当然,以及单独拥抱你入睡的特权──你妈咪生病前,我可没敢奢想。
我很庆幸两年前蠢蠢而未动。经过这段时间,我们彼此有了更多的相处,我自己也对“越读”这件事情做了更多的思索之后,我对我们应该走一条怎样的路,倒有了自认为比较清楚的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主要分三个段落。我先从最后一个段落讲起。
第三个段落,是你十三岁到十八岁,进入中学的阶段。
所有的父母与师长都知道,这段年龄的孩子,一方面身体发育会有突变,丑小鸭变白天鹅;一方面也进入了“叛逆期”。说起来,丑小鸭变白天鹅,是反映你们身体发育的话,“叛逆期”则是反映你们心智的成长。
父母与师长,都热切期盼子女的体格,在这时候产生近乎突变的蜕变与茁壮,莫不提供最多元也最丰富的饮食给他们吸收。然而,对待他们心智的发育,往往却正好相反。
我们大人很容易忘记,如果阅读就是心智的饮食的话,这时候的少年人,也正需要多元而丰富的各种阅读饮食;如果“叛逆期”是想对社会的价值观有自己的喊话,这时候的少年人,也正需要对人生,对世界,有自我探索的空间和机会。
所以,我总认为,应该趁着一个少年人对自己心智力量的探索产生好奇的时候,给他最开放的空间与选择。最多最多,适时地提供他一些刺激,鼓励他前行。
一个少年人经过这种跌跌撞撞的摸索,会逐渐明白,如果他所好奇与想象的人生是个最大的圆,那么阅读是许多中圆里面,可能最大,也可能色彩最缤纷的一个。至于学校的教科书,则是这个中圆里面许许多多小圆中的一个而已。
今天台湾中学教育的实况,则是在告诉少年人,最起码在他这六年中学的时间里,他人生最大的圆就是学校的教科书和参考书。这个大圆里面有很小的一个圆可以是他的课外阅读。然后小圆里又有一个更小的圆,才留给他当作对未来的好奇与想象。
即使人的寿命可以上看一百二十岁了,我也不觉得这关键的六年时间,可以如此浪费,或者,被扭曲。何况这六年会牵动的后续影响,可不只另一个六年。
我想,我不会让你进入台湾目前这种中学体制之中。
我希望你进的中学(如果要),可以让你尽情“浪费”自己的时间于阅读。我说“浪费”,就是不会给你设限,完全随你兴之所至的阅读的浪费。十三岁至十八岁的你,已经迈过了第二阶段“越读”之养成,正好应该展开自己的越读之旅。
这样,你才会找出自己人生下一阶段的入口。这个入口要透过哪一所大学的什么科系(或根本不在大学),都应该是你十八岁之前,自己要下的决定,我没法替你预做规划。这是我们这张地图上,第三个段落之后还一切空白的理由。
甚至,你会发现,地图里第三个段落的山水固然很多,交叉的路途也很多,但我不会给你什么引导。这里需要你自己去四处游荡、探索,必须有迷路的准备,也最好享受迷路。你可以找我来问路(如果我知道的话),但你必须承担一个风险:你问我会得到一些,但也可能因而错失一些──阅读和人生一样,有时候的迷路是必须的。
我们这张地图里,我真正会引导你,坐标也较多一点的,反而是在前面的第二个小学段落,和再前面的第一个段落。
不过,放心,我绝不会像弥尔的父亲那样“疯狂”。我不是想造就一个天才,也不是想培养一个思想家。
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的孩子在进入中学,也是他人生最青春也最宝贵的时候,持续被填塞一些随时过时的食物,然后,逐渐失去觅食的能力。所以我需要在他前面的两个段落,还没真正开始自己的探索之前,先有些基本的配备,以及基本的觅食能力和品味。
有了这些准备之后,你进入第三段落的“浪费”,才会是有主张的“浪费”。(“浪费”有没有主张,差异很大。)
前几天早上要出门时,想到好一阵子没讲故事给你听,临时急就章地跟你瞎掰一段故事:“嘿,我做了一个很好笑的梦!梦里看见一只熊,熊走到草地上大便,你猜怎么了,牠拉出一朵朵各种各色的花哩!”
你眼睛亮了一下。但没有笑容。
“唔?怎么了?”我有点讶异。
“我不觉得可笑。”然后,你又慢慢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觉得很神奇。”
我希望,你看到我要打开的地图,也有同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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