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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中国比较 |
分类: 新自由谈 |
最近几年,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关于印度与中国的比较,也经常看到印度人对中国的观感和评价。翟华的博客里也有不少文章,介绍印度人总爱与中国进行比较。今天他的微博里摘译了印度Business Standard报文章的一段话:“高速发展的中国没别的毛病,就是骄傲自大。”
翟华的文章让我们会心一笑——我们对于比自己强,却又无法挑出缺点的人,不是也经常只好说人家太骄傲吗?我认为,印度人对中国的看法经历了几个阶段:从看不起,到不服气,到失落,最终只能是指责了。今天的印度人对中国的态度尚且如此,20多年前,印度与中国的发展还在同一个水平上,他们的老百姓对中国如何看?这让我回忆起24年前跟一个印度朋友拉吉夫之间发生的趣事。
拉吉夫是印度的一位青年电气工程师,二十七、八岁,到加拿大读研究生,和我是同一个指导老师(但我只是访问学者),比我早去一年多。这个小伙子很聪明,也爱帮助人,特别是在我刚到实验室时,他经常教我如何使用PC的DOS系统和Fortran语言(当时我在国内时没有见过PC机,用的是国产的127、154、108乙等计算机,只会Algo60和Basic语言)。印度留学生和中国留学生一样,很少参加娱乐活动,都把大量时间用在学习上。我和拉吉夫两人每天从清晨到半夜都呆在实验室看书、上机、做实验,可以说是朝夕相处。
熟悉以后,他就开始跟我谈一些时事政治和中印两国的概况。开始,我本着中国人的谦虚美德,跟他谈中国时,既谈优点,也谈不足,但我逐渐发现,拉吉夫却每次都只谈印度如何好,从不谈印度的落后,而且经常贬低中国,很明显是在宣扬“印度优越论”。
有一次我们谈到诺贝尔奖,拉吉夫说:印度的泰戈尔获文学奖、喇曼和昌德拉塞卡获物理学奖、霍拉纳获生物化学奖、特雷萨修女还获得和平奖;而你们中国没有人获得任何诺贝尔奖。我立刻也举出杨振宁、李政道、丁肇中,可他却说:他们不是中国人,是美国人。现在我才知道,其实霍拉纳和昌德拉塞卡也都是美籍印度人,特雷萨修女虽是印籍,但却是葡萄牙人。可惜当时没有Google,没法核实,我只好保持沉默。
谈到语言时,他说你们中国人最多会两种语言,而印度人一般都掌握好几种语言,他说他自己就会讲,至少能听懂13种语言。我问都是哪些语言,他说都是印度各民族的语言,还在纸上写出这些语言的名称给我看,当时我还真被他给震住了。现在一想,我怎么能知道他到底会不会那些语言!我当时如果跟他说我也会很多种语言就好了:“我会讲,至少能听懂满洲语、晋语、鲁语、蜀语、吴语、秦语......”。
有一次他明显是在挑衅:我到他办公桌前跟他谈一件事,他与我一边交谈,一边好像漫不经心地将一份《多伦多之星》报摊在桌子上,但目光不断在我和那张照片之间来回游移。我这才注意到上面有一张在中国拍的照片,是个中国老人在拾破烂,其实那老人并不是我们见到最穷的——他身边还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装废品的三轮车。这报纸显然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当然,我故意装作没看见。其实,报纸上印度穷人的照片也是经常见到的。
在各个方面,拉吉夫都想压我一头。比如,他说印度的非暴力革命比中国的暴力革命好、印度的历史比中国长、印度的生活水平比中国高,并以自己为例,说他的月工资500美元(当时我实实在在告诉他我的月工资49元人民币,仅合5美元。但我现在怀疑他告诉我的数字),比中国高得多。有一次我告诉他中国有11亿人口,他却哈哈大笑摇头不信,说谁不知道印度人口是世界第一,中国是第二,不可能有11亿。我真是哭笑不得:一是恨他如此夜郎自大,连中国在世界上人口最多都不知道,二是笑他连这个指标也要和我争。
经过几次交谈,我发现跟他说话不能太客气,于是我也开始反击。
拉吉夫很聪明,但对中国的确是毫无了解。有一次,他看见我桌边挂历上有一只老虎,问我这是什么虎,我说这是中国的东北虎,他却一口咬定世界上只有印度虎(其实学名叫孟加拉虎)和西伯利亚虎,中国不可能有老虎。我气愤地说,西伯利亚就跟中国东北挨着,难道老虎也认得国界,只在苏联呆着?而且你们的孟加拉虎我们叫华南虎,在中国南方有的是(周正龙如果听到肯定高兴)。他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乎是我在撒谎,他不屑于跟我争辩。这件事当时对我刺激很大,我回国后,一度还想寄一张东北虎园的照片给他。
拉吉夫经常自豪地告诉我,他的家族是种姓最高的婆罗门。我当然不放过机会进行批判:“你难道不认为种姓制度是极不平等的制度吗?”他回答说:“其实,现在印度的种姓制度早已经废除,传统的种姓意识也逐渐淡化了,特别是在城市里。”我问他:“那现在贱民能像你一样当工程师、留学吗?”他只好说:“那当然是极少了,因为他们的家庭世代都很贫困。”后来我才知道,婆罗门占印度人口的4%还不到,具有贵族一样的地位,难怪他那样骄傲。
上世纪80年代,我的世界文化知识少得可怜,一直以为印度人信佛教。但拉吉夫告诉我,印度现在几乎没有人信佛教,绝大多数都信“印地”,即印度教。拉吉夫说:“你们中国根本没有宗教,佛教还不是从印度传去的”。我马上说:“既然佛教那么好,怎么印度人自己都不信了?可见经不起历史考验。况且,中国信佛的人比例非常低。”于是他又攻击我:“你们中国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绝大部分都没有信仰?”我立刻用曾经回击利比亚人的“杀手锏”回击他:“世界上的宗教那么多,上帝那么多,我们不知道哪一个宗教是正确的,哪一个上帝是真的。”有一次,一位与我们同房间的尼日利亚留学生也问我中国人信什么宗教,拉吉夫在一旁一脸坏笑地插嘴说:“他们信毛”。
后来我发现,拉吉夫跟我争高低,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军队1962年击败过印度军队,这让他很不平衡。开始我们还回避这个敏感话题,但后来熟悉了,就不再避讳。有一次他终于对我说:“当年你们中国军队打到印度境内,是突然袭击,印度没有准备,如果我们有准备你们占不了便宜。”我回答他说:“你们的军队在边境跟中国对峙那么多年,居然连作战的准备都没有,这正好说明你们的军队素质太差,既没有战略计划,也没有战术训练”。我接着说:“况且你们印度人大多吃素,个个像你一样骨瘦如柴,哪有战斗力,打仗的时候还怀揣一个佛像祈求保佑,这种军队怎么能是中国军人的对手!”由于印度教徒终生完全吃素,拉吉夫身体非常瘦弱,所有手指一扳就可以轻易地贴到手腕上,他还跟我吹嘘是什么瑜伽。这一次,轮到拉吉夫没话说了。
拉吉夫还跟我说:印度是民主国家,但中国不是。我问他:“难道印度不是某一家人的天下?你们的总理尼赫鲁死后,女儿英迪拉·甘地就在国大党掌了权,后来又当上了总理;去年她被刺后,儿子拉吉夫·甘地马上接班当总理。要不是他哥哥死了,他哥哥也一定成为总理。你们印度创造了一家三代总理的世界奇迹,似乎印度最聪明的人都集中在他们一家。你数学那么好,算一算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有多大?”见他不做声了,我为了缓和气氛,半开玩笑地说:“你也叫拉吉夫,你能竞选上总理吗?”他连忙岔开话:“我的名字和拉吉夫·甘地的名字发音相似,但拼写不同。”
拉吉夫住处没有电话,经常到我住的房子打电话,有时晚了就在我那里蹭饭吃。作为印度教徒,他绝不吃肉类,但是他居然吃鸡蛋,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蛋炒饭,这令我很意外。我问他原因,他解释说:“我在印度当然不吃鸡蛋,因为印度的鸡是散养的,公母混杂,鸡蛋有可能受精。加拿大的母鸡是农场养的,一直关在笼子里,鸡蛋不可能受精,所以不会有生命。”对这种书生式的解释,我只能报以苦笑。拉吉夫虽然喜欢吃我做的饭,但还是会在我做饭过程中快乐而饶舌地问我:“你的锅洗了吗?碗洗了吗?刀洗了吗?筷子洗了吗?我可不想违反印度教的教规”。有一次我被他问得不耐烦,就说:“你的皮鞋、皮带、皮夹子是什么做的?不是牛皮猪皮羊皮的吗?不是杀死动物才做的吗?你实验室万用表的皮带不是牛皮的吗?你干嘛还用?”他有时笑而不答,有时说,在国内他是绝不用皮革制品的,在加拿大没有办法只好用。
不过,不和我辩论时,我觉得拉吉夫还是一个很单纯、很可爱的人。一天晚上,拉吉夫慌慌张张跑我桌前,说是自己的眼睛突然出了问题,什么都看不见了。我问他白天怎么样,他说白天还是好好的。我想起母亲说过,抗战时她们营养极度不良,很多人都得了“雀蒙眼”(夜盲症),于是我告诉拉吉夫一定是因为他不吃肉类缺乏营养,患了夜盲症。他问我怎么办,我调侃他说:“这病很容易治好,只要到唐人街买点儿动物肝脏煮了吃,明天就会痊愈,而且羊肝最有效。明天你去医院,医生一定会这样告诉你。”他听了大惊失色,说那他可完了,可能要瞎了。第二天晚上,拉吉夫又兴高彩烈地来到我桌前,得意洋洋地说:“你别想骗我,我看过医生了,医生给我开了维生素A,说并不一定要吃动物肝脏。”
尽管和拉吉夫经常辩论,但我们还是朋友。我相信,他与我的辩论完全是因为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诉他,印度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一年以后,拉吉夫转到美国阿拉斯加大学读博士,临走时还送给我一件纪念品,我现在还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