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什邡市这个被称为“川西明珠”的地方，一江四河纵流全境，蓥华山巍峨秀丽。

21岁的向倩就生活在这里。远古地壳的剧烈运动，给什邡留下了一系列独特的地质奇观：飞来峰从数十公里以外飘来，大峡谷深逾千米。穿行其中，群山陡如笔削，山林郁郁葱葱，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象。

当然，从学术角度讲，这个地方正属于龙门山断裂带，是一条特别要命的“裂缝”：它绵延长约500公里，宽达70公里，沿着四川盆地西北缘底部切过。

在一亿年前开始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过程中，印度洋板块向北运动，挤压欧亚板块、造成青藏高原的隆升。高原在隆升的同时，也同时向东运动，挤压四川盆地。其交接处就形成了龙门山断裂带。

但不管如何，从地表上看，天地灵气仿佛集中在这里，向倩就像是这世外桃源中活跃的精灵。她刚参加工作8个月，在龙居小学还只是个见习老师，21岁的向倩喜欢唱英文歌，特别是这首《my heart will go on（我心永恒）》：

记得所有的感动，

星光下我们紧紧相拥。

无论是否能重逢，

我的心永远守候，

只盼来生与共……

尽管唱着爱情歌曲，可小姑娘还未品尝过恋爱的滋味；尽管工资只有区区700元，然而她尤其爱美。5月12日早晨升旗仪式，徐校长记得特别清楚，小向老师就站在他前面，那天她一定是新烫了卷发，上身穿了件白体恤，下穿七分式的牛仔裤，脚穿旅游鞋，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像个可爱的精灵。徐校长说，她喜欢“臭美”，中午还换了双新鞋子。

也是在这一天，造就了什邡奇秀景观、以百万年为计时单位的地质运动，突然又活跃起来。

而且，这次活动太不同寻常，整个断裂带又被撕裂，地底下积攒千万年的能量，把山峰颠散，又把谷地填平。

这时候，向倩正在三楼的六（2）班里教孩子们唱英语歌。她的好多学生都会学着她唱“哪里有你，哪里就是天堂”。

同在什邡市的师古镇民主中心小学26岁的女教师袁文婷，在上课铃还未拉响的时候，就已经进了教室，带孩子们唱课前歌曲，《国旗，国旗，真美丽》。

该市另一所学校——红白中心学校的汤鸿，也像袁文婷一样，是一位26岁的姑娘。她当时正在给五年级学生排练一支迎奥运的舞蹈《喝彩北京》。“六一”节快到了，学校将举行一次文艺汇演。汤鸿被公认为学校的音乐天才，只要是搞文艺活动，各个班的学生都会争先恐后地请她指导排练。

突然间，教学楼开始晃起来，地底下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闷雷在滚。房屋开始噼哩叭啦地裂开，人被晃动的楼体甩来甩去。

歌唱声戛然而止，排练的学生也一下子停住。

这时，向倩的教室离楼梯口很近，她离教室门很近，其实她只需要跨一步、再走一步，耗时两秒，就能轻易越过那条“界限”。但她奋力一次次地飞跑，把学生拽着往楼梯口推！

她的学生肖雪和向芹跑到走廊的时候，从教室的第二扇窗子里，又看见小向老师从教室的门口扑向教室后面，刹那间，楼轰然倒了。

而十来公里外的民主中心小学，校园里到处是孩子惊吓的尖叫。袁文婷读书的时候就是体育爱好者，个高身轻，此刻一边喊着学生快跑，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抱住一年级的孩子往外冲，把他们送到稍微安全一点的操场上，又立即冲上他们教室所在的三楼，再次抱着吓呆了的六七岁的孩子，带着其他的孩子往下冲。

当她第二次把一些孩子安置在操场上时，快要跨蹋的教室里传出孩子的呼喊：“袁老师，我好怕……”

袁文婷再次冲上三楼，教学楼已经发出垮蹋的声音。袁文婷又抱住两个孩子往外跑，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一声巨响，教学楼北面所有教室倒了下来。袁文婷当场被埋在废墟中，再也没有起来。

红白中心小学五（1）班教室，汤鸿一边喊着“不要慌”，一边组织学生往楼下跑。不幸的是，刚跑到往2楼的楼道，坍塌的砖块砸倒了她。一天以后，一个场景让救援队员震惊了：汤鸿老师弓着腰，张开双臂，像母鸡护住小鸡那样，怀里拥着三名学生。汤鸿被上面砸下的砖块击中遇难，而她怀中的三名学生有两名得救！

5月13日深夜11点，龙居中心小学救援现场，天下着瓢泼大雨。救援官兵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叠压在一起的水泥断梁，发现了一双粉红色的高跟凉鞋，小向老师的脚露出来了，当最后一块断壁被搬开时，官兵们惊呆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弓趴在地上，她的身子已经断成了两截，只有脚上那双漂亮的粉红色凉鞋，透露着青春的气息。而她的双臂呈现着大环抱状，双手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她的胸前，护着另一个孩子！

生死刹那间的过程，一下子展现在救援官兵们的眼前：在教学楼即将倒塌的那一瞬间，小向老师突然发现教室后面还有三个学生，她立刻以百米冲刺速度冲过去，抓住三个孩子想冲回来，然而楼倒了，在断梁砸下来的那一刻，她把三个孩子一把揽进了怀抱里……

死般的沉寂。虽然地面还在隆隆地怒吼，虽然没倒的墙体还在不时地掉水泥块，但死亡的惊悚如同地底升起的浓烟，一下子攥住每个人的心。

“啊！……”不知是谁悲怆地嚎一声，接着便是强忍不住的闷声呜咽，救援现场的很多人一下涌上去，没有任何指令，官兵们突然一个个手拉起手，将外围其他人员隔离开，这个自发的动作，不仅是为了给这个一向爱美的小姑娘留下一点美丽的尊严。

“敬礼！”这些年轻的战士，大雨里集体齐刷刷举起右手，对一个可敬的教师表达军人最崇高的敬意！

再也听不到这一声“敬礼”的小向老师，生前最爱吃苹果，人长得恬静，圆圆的脸，笑起来也像苹果，同事们都喜欢她，当着个小妹妹一般爱逗她玩，她总是笑吟吟的，学校就她一个女孩子没结婚，当然，她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有时候办公室里几个大姐取笑她，她就红着脸悄悄跑开。

她有一副好脾气，可偶尔也喜欢耍个小脾气，却是耍过了一转身就忘了。有一次她找徐校长请假想去城里参加本科函授考试，徐校长就没准给她假，气得她嘴巴噘了好半天。后来徐校长想起来给她“赔不是”，“借”她的英语发了个“sorry”，没想到人家回复说“我忘了。”等徐校长真的快忘了时，她却又没头没脑地发给他两个字：“快乐！”搞得他颇感哭笑不得。

她的家在离学校十公里外。平时她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时才回父母身边。徐校长家也在校外，每个星期五两个人常一起坐公交车离校，星期一又常会在一辆公交车上遇到。

慢慢熟稔了徐校长也逗她，有一次两个人坐在汽车里，他说听说咱校园以前可是个坟地，你夜晚在校怕不怕鬼？笑吟吟的小向老师说，咱可是百米冠军，什么“鬼”能追得上我？再说咱可是党员呢，信仰唯物论。小向老师大学时就入了党，虽然年仅21岁，可还真是“老党员”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到站了，她掏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让来接她，可父亲是另一所学校的校长，当天正好在开会，说没空接，她立马就在电话里嘟囔开了，缠得当爸的没办法。徐校长说：“你爸爸对你真好！”她却一脸的嗔怪，咕唧着说：“那只是你认为的。”

这个还略显青涩的小丫头呀，在这个生机勃发的初夏，她再也无法领会到爸爸的爱了。地震发生之后，父亲向忠海任职的南泉小学远离地震带而没有灾情，他立马赶很远来女儿工作的学校。

连续33个小时，当父亲的水米未进，一刻也没离开那片废墟，直到眼见她被抬出来，父亲一下子就颓然瘫地，一个大男人，心，一下，碎了。他用早就沙哑的嗓音，哭喊着叫：“乖女儿呀……”他的，会和他生气的女儿向倩，永远不能再应声而答了，从此在一个叫马祖镇的路口，夕阳里，将始终徘徊着一个等着接女儿回家的苍老背影……

5月28日，在小向老师的家里举行了追悼会，她的灵堂前摆放着她生前的一张工作照。那是一个21岁女孩子的遗像，她笑着，笑得是那样灿烂奔放而无所顾忌。全校老师都赶来为这位心爱的小妹妹送最后一程，她的学生也一路哭喊着“向老师”，相互搀扶着来了，进门就一头扑在向老师爸妈的怀抱里，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呀，怎么就忍心再让柔肠寸断的向爸爸向妈妈伤心呢？谢洪安校长手哆嗦着为小向老师致悼词，尽管他是强行忍着，可念着念着还是念不下去了……

在哀痛的抽泣里，有一首特别的旋律在叭哒叭哒的泪滴中，湿漉漉地突然响起，那是小向老师喜欢的，现在正有她的学生，并不整齐地唱给她，你听，那是小向老师喜欢的曲子——“哪里是天堂，哪里有你……”

让我们记住这个如花似玉的清纯可爱的小姑娘的生日——1987年3月18日，她曾经是她大学母校的田径百米冠军。记住袁文婷、汤鸿……他们都只有26岁，平时都是同事眼中快乐的小精灵，是孩子们的大姐姐，美好人生还刚刚开始，却在危急时刻献出了灿如夏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