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头

映秀的美，不可言说。

许多到过映秀的人都这样说，那是缀在云朵上的一粒碧珠。

而地震的魔爪，一把扯烂了这朵云，又一把摔碎了那粒珠……站在香樟坡的半山平台上，映秀满目疮痍残破不堪。凶暴的地震夺去了这个只有12000人口的小镇8000多人的生命。

惨无人寰的地震让映秀小学只剩下一根孤独的旗杆，沿渔子河流向而建的教学楼、综合楼和宿舍楼全部垮塌，一片废墟里甚至难以找到一截较为完整的断梁。

一切来得都太突然。

董雪峰老师正在综合楼二楼和谭国强校长商量着工作。大地剧烈抖动起来，楼房猛烈摇晃，玻璃相继迸裂……谭校长跌跌撞撞冲向操场，正在上体育课的孩子们喊：“不要慌，全趴下！”

与此同时，在地动山摇中整所学校就散了架。

谭校长大喊：救人呐，就冲进废墟里了。

废墟里，到处是孩子们凄厉的哭声和令人心痛的呼救声，有的孩子尽力探出头，用近乎绝望而又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外面，有的则伸出血淋淋的小手使劲摇晃……

老师们冒着接连不断的余震，一边寻找木棒支撑那些摇摇欲坠的预制板，一边爬进废墟里，向着哭声和喊声的方向，刨出一堆又一堆砖渣，递出一块又一块混凝土，救出了一名又一名学生……

在废墟外的脚下，被山石阻断的渔子河渐渐形成了一处堰塞湖，临时救援指挥部派人催促谭校长，要马上组织师生撤离，否则，一旦山洪暴发，后果不堪想象，看来形势逼迫着他们不得不转移，可废墟里还有孩子在叫：谭校长！谭校长！

他们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二台山上。没有水，也没有电，大雨令气温骤然下降，很多人冷得牙齿打颤。胡乱搭了个塑料帐篷，有人生了一把火，旋即被人阻止了，他们担心火会把地震释放出来的地气点燃。

董雪峰老师突然发现，刚刚还脱下衣服披在一个孩子身上的谭校长不见了！

原来他一个人偷偷跑回到了废墟里。在漆黑的夜里，谭校长一边安慰着，孩子们，别急，校长来救你们了，一边刨着废墟。而废墟里的孩子，充满期待地回应着他，他们说，校长，我冷……我怕……

“孩子们，不怕，校长在……”

随后赶过来寻找谭校长的几个男老师，和他一起，在黑暗里一边流着泪安慰着孩子，一边紧张地用十指刨开废墟救援……

 “孩子们，保存体力，别哭，老师们陪着你们，明天一定会把你们全救出来”。

晚上11，指挥部再次派人逼迫他们撤离，渔子河河水暴涨，映秀小学这片废墟，有随时会被红水吞噬的危险。

他再一次无奈地撤回了二台山。可不一会，他又溜回了废墟。……天明的时候，老师们发现，谭校长的头发，一夜全白了。

地震的时候，苏成刚老师发现了被埋在废墟里的张春梅同学。

他一边施救，一边陪她说话，可她被压得太深了，短时间无法救出。张春梅对自己的老师说：“老师，你陪着我嘛。”她又说：“我的头发乱了，不好看了，等我出来了，你要帮我理梳头。”

苏老师不住地答应着。稍后，张春梅有点羞涩地说：“我的裤子烂了，你帮我找一条。”随后又说：“老师，你累了，你去吃饭吧，我的筷子呢？……”她的神智已变得模糊。可到了晚上十点多，张春梅仍被困在废墟里。

地震前，映秀小学有学生473名、教师46，这次地震遇难222人、失踪3人，教师遇难20人，重伤3人……

直到5月14日下午，在专业救援队到来之前，映秀小学老师们全力在教学楼营救学生，救出学生80多人，而掩埋着20名教师及5名家属的教师宿舍和办公楼，被却没有一人获救。在本校读书的8个教师子女只活下来3个。

李永强和龚汝夫妇俩失去了12岁的儿子；刘忠能失去了妻子和儿子；苏成刚失去了妻子；李顺兰失去了儿子；余琴失去了同为同事的丈夫，女儿截肢；董雪峰失去了儿子、妻子和母……

谭校长一直被老师们亲热地称呼为“谭哥”，谭哥的家其实就在学校综合楼的三楼。从废墟到他家的距离不到10米。

下午1点40，他每天会准时在这个时间离开家里到办公室，而妻子在这个时间里，一准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地震发生的四天里，他一直没回过家看一次，不是不想，是他没有时间。

直到5月16日救援队宣布废墟下已没有生命体征时，他才爬到自家住房的废墟上，远远的，他看到了那张妻子经常躺在上面看电视的沙发，有一个角，就露在废墟的外面。

他轻轻地摩挲着那只沙发的一角，自语道：“太迟了……”

一直到地震后的第13天，妻子的遗体才被挖出来，和妻子同时遇难的，还有他的岳母。

董雪峰老师看到妻子汤朝香的最后一眼，是她向一个老师借钢笔。埋着妻子的废墟和他所在的救援现场仅有几步之遥。

他突然看见一个孩子被抬出来，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那么熟悉。

那不是11岁的儿子董煦豪吗？他奔过去摇着儿子，煦豪，煦豪！

儿子却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那儿，灰尘扑满了他幼小的身体。董雪峰抱起他，“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啊！”然后把他轻轻放在草地上，一抹眼泪，再次冲向废墟！

5月15日，他将一根棒棒糖，轻轻放在儿子的身边，董老师对儿子说，乖儿子，爸爸送你一根棒棒糖，代表着爸爸对你去天堂路上的祝福……

在二台山，苏成刚老师接到了妻子的同事给他的一个包，她的妻子在幼儿园当老师，那是妻子平生最喜欢的一个包，这只浅蓝色的包，是妻子留给他的最后的纪念。

为了找到妻子的尸骨，苏老师一直在掩埋妻子的废墟上徘徊了一晚，他突然想到，妻子的手机是平时定制了闹铃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成刚便坐在了幼儿园废墟上，安静的等待爱人手机的闹铃声。

7：00，那熟悉的铃声准时响了，他扑向那声音，他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然而她早已没了气息……

他找来块木板插在废墟上，用笔在上面写上：“映秀小学幼儿园教师程晓庆，夫苏成刚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