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言从深圳来，

　　满强从静宁来，

　　万仓、鹏辉、梦琳、路军从西峰来，

　　晓红从庆阳来。

　　几个本不相干的人，能聚到这个寻常的土塬上来，由头并不诗意。晓琦的妈妈三年前没有了，今年是老人家的三周年祭奠，于是，晓琦的妈妈成了圆心，晓琦是半径，把我们几个人拢成一个圆圆的圆。

　　镇原的塬，特别是镇原冬天的塬，尤其寻常。就像生活在当地的人见惯的那样，塬和塬之间是壑，壑与壑之间是塬，凸起来的峁上站着秃的树，秃的树略微密集的地方有各样的庄院。但是，任何一个寻常的地方都会因为某个人而衍生出若干意义，正如巴蜀草堂之于杜甫，荒石园之于法布尔一样，若往亲近处说，就像我回老家时会站在村落前往公路那边张望，路那边有个写字的人叫第七页，路这边有个写字的人叫晓红，路左边有个写字的人叫天宁，再左边，有剑云、秋风，最那头，还有个山鸟。这些人，都以文字为机缘，在同一条路上有过若干个来来回回，也许注目过同一棵树，静坐在同一条沟壑的沿上……于是，寻常的事物不寻常了。

　　而镇原的塬，就因为晓琦这个人，不寻常了。

　　十里不同俗，的确是这样的。尽管镇原的塬跟董志的塬不过是隔了几个大小的沟壑，但三周年祭奠上看到的景况就有五点不一样：一是孝服的不一样，庆阳宁县这边尽管也遵循着缝制孝服尽可能少动剪刀针线的习俗，但多少都是要动些的，起码袖子要裁减出来，领子那里要镶个边之类的，但镇原不同，一块大白布留个口子让脑袋钻出来，真正的不动剪刀针线；二是酒席饭食的不同，庆阳这边一般是一干一湿，坐席吃了酒菜，再吃饸饹面，但镇原那边似乎是干打梁，没有吃面这一说；三是周年祭奠仪式出纸时高挂起的筒子不大一样，虽然样式相同，但颜色却有区别，庆阳这边是彩色的筒子，有桃红、黄色、绿色等交叉做成，但镇原的筒子是纯黄色的；四是过事的第二天清早镇原有个特别的习惯，吃油馍，也就是炸油饼吃，我还专门问过做饭的人，据说红白诸事都有这习惯，但在庆阳这边就没有这习惯。五是前来带礼的客人在吃最后一顿饭时，各桌会端上几碟点心、油饼等，再各发一个袋子，意思就是，吃毕之后，各装一些吃食干果上路回家，在庆阳宁县这边呢，从前倒是有装一两双馍让客人带走的习惯，但如今这习惯已被自动取消了。

　　晓琦的家有三层台，大门里进去是第一层，盖几间房厦，设了灵堂，还摆了待客吃饭的桌椅，沿着一条土坡再上一层台，是过事做饭的地方，里面的女人们在蒸汽里忙忙碌碌，年轻媳妇头上都戴了鲜艳的包巾，年纪大的戴着白帽子或者深蓝头巾。晓琦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戴着重孝，孝子们的憔悴和劳顿跟灵堂外摆着的鲜艳的纸马纸人儿形成鲜明的对比。第三层台要从底下的大门里出去，从坡路上绕上去，看见一片大塬，晓琦家新修的庄院就在这大塬上。

　　原本，我是不喜欢大塬的。我自小在林场里长大，生活的地方都是逼仄或者不逼仄的山间。站在山底下，看得见眼前的山与山之间的缝隙里，是后面山的脸。站在山顶上，连绵的山，广阔的山，不到头的山，长的相近或者差异很大的山，油松盖着的山，沙棘树盖着的山……我是在重重包围之中，身体的突围和心的突围显得紧迫急切，并且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是，当我有天跟着父亲回到老家的时候，看见一望无际的大塬，突围感马上消失了，似乎许多东西蓦然从胸腔里被阔大的塬抽了去，骨骼不结实了，肌肉疲塌了，一个人迅速变得稀松无力。可是，这个土塬，是晓琦的塬，一个诗人的塬，一个令人惊奇起来的塬。

　　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个塬上的人，跟晓琦的塬很相称。章言有一张沉稳的脸，却有孩童一样明朗的笑容，所以，他沉默的状态、说话的状态和笑着的状态却让他成为感觉不同的三个人，稳妥的，博学的，纯真的，而且，一定是理想的，坚定的。满强是个不像诗人的诗人，他跟这个世界太融洽了，他那种心无旁骛的烂漫和豪放状态会让“孤独、忧伤”之类的关键词迅速出局。万仓一定是修炼有度的，他那腔子里定然长着一棵会开花的树，不管树在胸腔里如何旁逸斜出，浮在脸上的永远是气定神闲。鹏辉一直是包拢状态，他若是朵花，可能会是一朵不肯怒放的苞吧。梦琳的静谧是骨子里的，蝶蛹一直在轻巧的呼吸着，她只在无人察觉的时刻破茧而出。路君的美丽颇大气，我没有读过的她的诗文，无法推测她写诗时的状态，是需要燃烧起来呢？还是冷酷下去？晓琦，生着一身诗人的骨骼，他把快乐和忧郁剥离的界限分明，他身体里一定有两个人，一个带着童心的大男孩，还有一个被泥土覆盖的、四处匍匐的负重的人。

　　我们在晓琦的塬上相处融洽，甚至还，谈诗论道。

　　晓琦的塬让我们惊奇，我们一定也让晓琦的塬惊奇了。

郭晓琦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guoxiaoqi1973

章言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zhangyan78

李满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23894583

申万仓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24301285

谭梦琳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menglin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