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书桌的抽屉最下面压着一本发黄的画册。画册的封面，一个阳光少年面带微笑盯着我。每页都是素描，全是一个长发女子。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落落留于忧忧12岁生日。

    这几年我无论去哪个城市，这本画册从来都带在身上。闲时总是翻来翻去，记忆的片断已被时光剪切的支离破碎，但我知道我心里终有一个地方属于他的，谁也无可取代。

   “忧忧，你在屋里吗？”砰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打开门，苏明站在门口，手里拈着一大袋的零食。我转身，他也跟着我走了进来。
   “我知道你总不按时吃饭，这里有你喜欢吃的饼干和面包。饿的时候就多吃一点。”
    我始终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停地说着。沉默着。

   “忧忧，你的胃不好。这里有一袋奶粉，记得晚上临睡前冲一杯喝，这样对自己的胃有好处。”
   “忧忧，我把饼干和面包，还有一些零食分开放，这样便于你吃起来方便。”
    “恩。”我的声音带着不厌烦的情绪。

    画册放在桌角处，苏明一眼看到，拿起来翻翻。我冲上去忙抢了回来。
    “别动我的东西。”
    苏明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忧忧，我知道你有不想说的心事，我不会勉强你的。还是那句老话，我会等着你的。”
    我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双眼盯着地面，不去与理会他的言语。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抬起头，我看到他离去的背影，泪水终未能在眼眶中忍住，流了下来。

 

（二）

    我叫莫小忧，今年二十四岁，呵呵，本命年。看到我的名字，不难想到当初父母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在成长过程中希望我无忧无虑的。可是，二十四岁的我仍单身，让父母不断操心。每次妈妈打来电话都不免提到这方面的问题，我都断然挂掉，态度漠然，不予以理会。

    二十一岁以前，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身边有一个男孩，就是那本画册的作者，落落。
    落落比我大三岁。从我记事起，我们两家就是邻居。住在一个家属院，我们两家其实只有一墙之隔。声音一抬高，对方便能听见。这样说根本不夸张，现实如此。
    落落从6岁开始学画画。等我六岁的时候，他9岁。那时候他的房间里全是画。凌乱不堪。纸、笔、画报等等东西，满屋都是。他妈妈说，这孩子真是不听话，你看，我一收搭好不等半天又变回原形了。落落总是咧着嘴，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
    就这样，慢慢我们都长大了。

    我出生在冰冷的冬天。听妈妈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全年最大的一场雪。对于学生来说，那时候寒假已开始。
    又下雪了。落落来找我，问我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在我的小屋里，床上已堆满了他送的礼物，笨笨熊、猫、流氓兔等等。桌上还有会唱歌的音乐盒，还有一堆贺卡。好多，好多，都数不过来。
    我脸红红的，“你随便，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在这个大院里，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落落的关系最亲、最好。当别人欺负我，落落就像个哥哥主动站出来保护我。当他有好吃的，总会留一份给我。画好的每一张画，我总是当第一位观众，尽管我根本看不懂。
    就在十二岁生日那天，雪依旧飞舞着，那是那年最大的一场雪。满世界的银白色，就在那晚我收到了落落亲手制作的画册。一共十二页。全是素描。而主人公是一个长发女孩。

（三） 

   天渐渐黑了下来。窗外那颗大树因天黑而变得神秘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把手中的画册收了起来。苏明拿来的那些零食散放在桌面上，我却没有食欲。它们像某种标志，在提醒着苏明对我的宽容。对我的好。
    我常对别人说，我是苏明捡回来的一只猫。

    在我二十二岁生日过完之后，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也不顾中国传统节日，大过年地一个人离开了生活二十二年的M城。没有预计性地出走，去火车站随便买了张车票，没有落落的城市，对我来说，哪都一样。

    我坐在火车上，临窗，M城正在我的视线里慢慢远去。我轻轻闭上眼睛，泪水却忍不住拥出眼眶。

    耳边传来一声童音，“阿姨，你怎么哭了？”
    眼睛睁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翻着她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我翻出随身小包里的棒棒糖，拿出一个，“来，乖，阿姨给你一个吃。”
    “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小女孩嘴里这样说着，眼神看着妈妈。

    幼稚的童音让我暂时忘记流泪，不禁笑了起来。
    “看，阿姨笑了，快把糖拿着吧。”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眼神里充满关爱看着自己的孩子。
    “谢谢阿姨。”小女孩说完转身跑进妈妈的怀里。
     我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这时，我想到我的妈妈。

（四）

 

    路过一家酒吧。门口帖着一张招聘主唱启示，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那张纸，而是那大大的招牌。上面很大的四个字，情落深深。

    走进去。里面正在打扫卫生。昏暗。满屋《挪威森林》，漫过我的耳边。我所喜欢的音乐。

    “请问老板在吗？我来应聘的。”

    “  老板，有人来应聘了。”

    随着一个黄毛小孩的叫喊，从里面的包间走出一个人。

    一张线条明朗的脸，深蓝色的T恤，特别是他那双温和清澈细长的眼，我心怦然心动。这使我暂时忘记外面的寒风淋洌，内心倍感温暖。

    “你会唱什么歌？”

    “爱的代价。”我转身跳上舞台，拉开外面白色的长祆，里面露出淡蓝色的高领毛衣。衣领上的亮片片，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我唱歌的时候，永远面无表情。只是一味的扬着头。

    他站在台下，我看到他眼神里充满了赞扬。

    “好了，从今晚开始过来上班吧。”

    “对了，我叫苏明，你叫什么？”

    “忧忧。”

    就这样，我拥有一份自己还算满意的工作。平时每晚唱三首歌，星期六、日只唱两首歌，并且苏明给了我一些自由，没有限定的歌曲。
    每次唱歌我站在台上，总能看到苏明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苏明总会在我放下麦的时候，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开心不开心。
    我总是微笑着点头。

 

（五）

    苏明帮我找了一小套公寓。一室一厅。我没有拒绝但坚持要付房租。他始终不同意，但我说，请不要对我好，别人对我好，我会有种想逃的感觉。如果你不想让逃，请收下。
    后来，每月房租从我的工资里扣。

    一个星期下来，我唱了许多歌，但每晚《爱的代价》必唱。我知道苏明好奇心在作怪，但他始终保持沉默。
    一直以来你就两个表情。面无表情或微笑。苏明坐在我的对面，着着我。
    我还是微笑。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红灯高挂。人们都在忙碌着过年。我一个人漫步在热闹的街上，热闹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人的生活。
    给妈妈打电话，让她不用担心，我很好。对面的大玻璃窗里我看到一张破碎的脸。

    雪花飘落下来，偶尔飞进我的后颈，电话那端一句“妈妈真的不放心你。”泪水带着温度流了下来。
    记忆里这一年最孤单地走完。以前有爸爸，妈妈，还有落落以及他送我的新年礼物，我静静地呆在房间里，面前放着落落的画册。始终想用笔记下什么，却又感觉语言的苍白。

    时间慢慢向前延伸着，不知不觉中冬天已经过去，春暖花的时候了。

 

（六）

 

    安妮宝贝说过，我把我的文字写给相通的灵魂看。有往事的缺口，有幻想的抚摸，有诺言的甜美，有失望的伤痕。生命是一场幻觉。烟花绽放了。我们离开了。然后我看到我自己。

    我的日记本里清晰地记载着我和落落相处的点点滴滴。

    每年春天，落落总喜欢带上我一起去庙里求签，共祈平安幸福。下雨天，他背着我穿过门前积水的地方，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先帮我拧开饮料瓶盖；上学的时候，一起逃课不去上晚自习，骑车带我去河边数星星，共同躺在草地上，银色的月光洒在我们身上……

    我一直以为幸福就可以简单继续下去，只要我美丽、善良、纯真就没有人可以打破这一切，我以为只是坚持把握住，紧紧握在手中不分开，幸福就可以继续下去。

     可是，现实为什么总是残酷无情的呢？

 

    “情落深深”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晚上异常热闹。我始终保持沉默，热闹与快乐都是他们的，我对周围的环境视而不见。客人有时会点一些欢快的歌曲，我并不拒绝，只淡淡地笑着。有的客人很不满意，我便跳下台，舞台交给欢快的他们。

 

    我静静地坐在下面，这时，苏明便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到我的对面。帮我倒一杯果汁，沉默着，只是静静地坐着。无论外界如何喧闹。

 

（七）

    每年春天，万物复苏时，我总会病一场，像重生一样。今年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唱歌的时候，我脸红红的。细心的苏明很快发现什么，关切地问我，我说没事。这个城市我无依无靠，也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我是孤独的一个人。

    我跳下台的时候，一阵眩晕，没有站住，两眼一黑。什么也不清楚了。

    许多吵闹声中，我似乎见到了落落，他全身被红色的血液包围着，双手拼命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忧忧，忧忧，救救我。”

 

    我努力着，把手伸过去，想拉住他的手，想抱着他，可是等我伸出手却发现他离我很远很远，根本触手不及……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四周全是白色的墙，我躺在白色的床上，苏明趴在我身边睡的正香。

    我突然清醒过来，这里是医院。身边这个人不是落落，是苏明。

 

    你终于醒来了。吓死我了。苏明眼神里装满关爱，声音温顺起来，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

    窗外，春天的阳光洒进房间，床头一大束玫瑰红色艳丽，一切充满生机。

    我的心仍旧一片冰凉。闭上眼睛，不想说话，迷迷糊糊。

    苏明显然是明白我不想理他，也不再言语，沉默片刻便起身离开。

    关门声很轻微，但让我听起来仍感刺耳。

（八）

 

    晚上我依旧过来上班，苏明建议我休息，我没同意。

    唱《爱的代价》时我眼睛再次流下来。紧闭双眼，站在台，只是声音娓娓流出。

 

    你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女孩。自己唱歌，自己微笑，感动着自己，感染着别人。你像一团火燃烧在我心中，有时又感觉冰冷，却不知不觉走近你。你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女孩。

    我笑。你应该是个作家，而不是开酒吧的。

    苏明也笑了。

 

    苏明送我回家的时候，临上楼，他拉着我的手。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愿意吗？

    我依旧沉默着，脸上并未流露出一丝惊讶。

    他，三十出头，一场失败的婚姻在两年前结束。尚未有过子女。至今单身，那家酒吧只是家产的一小部分。长的不太长扬，但绝不难看。

    而我，只是把这里当作避风港，终有一天要选择离开。从未想过就此生活下去。内心让我无法安宁。

    回到房间，我又拿出落落那本画册，盯着落落两个字思绪又飞向远方。

 

（九）

 

    在我22岁生日那天，漫天飞舞的雪花。两家父母聚在一起，讨论过完年后让我们结婚。我永远记得，落落的眼神，充满喜悦，充满感激，不顾家人在身边，紧紧抱住了我。我知道，这一天我们彼此已期待太久太久。

    那一刻，我真以为自己会安稳地生活下去。我做过许多美丽的梦，共同洗衣做饭，共同淋雨听风，共同读书写字，包容我的任性，宽容我的脾气。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我要的如此简单的生活，却终究是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04年正月初七。天晴，出奇的晴。

    初六一场大雪，让雪在阳光白晃晃的，更加刺眼。

 

    一早，落落的同学打来电话，约好下午去临县找别的同学。那同学的老爸是财政局的局长，所以用车比较方便。当时落落叫上我，我说我有点累不想去。

    中午走的时候，落落抱着我，悄悄在我耳边轻声说，老婆大人，我晚上保证不喝酒。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落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阳光下，我微笑着而甜蜜。

    整个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定的，时而站起时而坐下，妈妈见我这样很不放心，问我是否有心事。

    我摇摇头，白色的羽绒服，是落落送我的新年礼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网上随心所欲地翻着帖子，换作以前我可以坐一下午不动的，可是那天，我坐了起来，起来又坐下。

    全然不知所措。就这样，晚上七点钟了。一下午过去。落落没发来一个短信。

 

    我连发三个“你在哪”，始终没有回复。我的心突然害怕起来。连忙拨打。慌乱之中竟按错了键。

    “嘟——嘟——”无人接电话，让我更加害怕起来。

    “妈，我去落落家。”没等妈妈回音，我已冲出门。

    我拼命地敲打着落落家的门，可是始终没有人开门。

 

（十）

    冬天的七点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蹲在门口，手里不停地玩着雪。

    后面的事情或许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提起的事。

    不愿再想。翻出曾经写的日记，清楚地记载着我当时的心情。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妈妈一直在忙着过节的事。我自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想出去。谁也不想见。

    落落的妈妈来了很多次，我始终把自己关在门里，不愿意出来。最后她也没有再来。

    我没有哭。除了当时知道情况之后。似乎就那一天，眼泪流干了，再也没有了。

    一个整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里，我一直在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全身红色的落落，我想我到死也不会相信他已不在了。

    他的同事带着他的女友，还有落落，全部。。。。。就在一天之间，三个人全部在我眼前消失了。

    妈妈说她庆幸我没去，要不连我也没了。我始终沉默着。我想我那天应该和他一起去的。这样，我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我也不会有这种撕心痛苦。

    我恨死那小子，为什么要酒后开车呢？我恨死我自己，为什么我不跟落落一起呢？至少在落落临走的那刻能够清楚地看到我，看到我仍留在他的身边。

    他走了，我却孤独地留在这世上。太自私了，把所有的痛苦强加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我活着，是因为妈妈始终以泪洗面陪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怕我想不开，怕我离她远去。我亲爱的妈妈，请您放心，为了您我也会好好的活着。

    可是那一年，我终究不快乐。我知道这生活环境始终压抑着我，落落总像影子跟在我身后。

    水杯上面仍帖着我和落落的大头帖，仍旧亲密无间地在一起。床上仍旧堆着他送我的抱抱熊等等。每天上班总是会站在他家门口，停留一下，向他住的地方张望。我知道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一年的时间已经无法让我抛弃这一二十年的习惯。我仍活在回忆里。

    以至于我最后离开，其实我也是想换个环境，想忘记当初伤害我的一切。

 

（十一）

 

    第二天，我悄然离去。没有告诉苏明，害怕看到他真诚的眼神，更害怕改变离去的决心。

    突然很想家，或许真的离开太久。妈妈的笑脸最近总是出现在我梦中，于是决定还是回家。

    这个城市，离开了不过半年，却感觉离开了许久。满脑的陌生，这儿可是我的故乡，我最爱的落落出生到死生活过的地方。

    妈妈很高兴，买了很多的菜。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恍惚之间，我又回到以前。落落要来我家吃饭，还给我带来我最喜欢的红酒。

    电视频道一个又一个的换，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画面，而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客厅的沙发已换掉，简单的布易沙发。一时之间不能适应。

    晚上吃饭，我妈妈一直给我夹菜，爸爸也叫我快吃。他们都没问什么。我知道，他们想问，可是不敢问。怕我伤心。

    吃完饭。和妈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依旧喜欢看那些肥皂剧，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忧忧，你看这新沙发舒服吧。”

   “恩。”我正发呆呢。

   “我觉得人的感情就像这沙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妈妈盯着我，一本正经的，我突然笑了，笑的肚子疼。哪有这样的比喻啊。

    父母的关心让我安静下来，想了许多。我把那本画册放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床上的小玩意也用一个大袋子存封起来，扔在柜顶上，日记本锁了起来，钥匙被我随手扔了下去。

    天气越来越热，我呆在家里，懒懒的哪也没去。上网看电视，吃饭睡觉，日子就这样打发着。

 

（结局）

    转眼到了阴历七月，网上不断有人提醒我，中国的情人节。这时我想到遥远的地方，有个叫苏明的男人，是否他会想起我？

    那夜，落落出现在我梦里。一张干净不变的纯真笑脸。有人抱紧我，落落依旧微笑着，眼神里充满了祝福。突然，我醒了。

    桌上，手机闪光灯不停地亮着。上面三条未查收的短信。全是苏明发来的，祝我七夕快乐。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又睡着了，梦里的我身穿白色婚纱，幸福的微笑着……

 

                                          —————————————完。

 

 

 『原创老故事。请勿对号入座。』

                                 

 

附：蓝微尘原创故事。请勿转载。请勿对号入座。谢谢合作。

 

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         生生世世，不诉离殇       潮水背后，我的微笑     

 

 

你是我的蛊，那夜之后的转身      谁是谁的谁     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第三者遭遇第三者   

 

 

十年之后，幸福生活    繁华落尽，爱已成灰    天涯海角，你我相伴    被记忆搁浅的往事     遗忘  

 

 

青春恋曲*错过花开        我演的是我     繁花落尽梦无痕        半两月光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