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秧歌》的故事开篇，海猫寻亲，来到胶东这个被吴、赵两大家族争斗多年把控的渔镇，大闹“斗秧歌”。和生身父母相认不久，又亲眼看到父母被逼死，因缘际会中吴家的大小姐又逐渐喜欢上了这个草莽汉子……这一切看上去是《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的身世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合体。之所以会轻易联想到这两部作品，是因为这样的故事和人设具有典型性，“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郭靖宇被称为“传奇剧王”，这说明他已经把这个类型做到炉火纯青，那些铁定不变的类型场景，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那些诉说了千年的传统价值观，那种源自民间叙事传统的旺盛生命力，既是观众对年代传奇的预设期待，也是遵循类型创作的艺术规律。

早年以公安剧成名，后来深耕传奇剧，渐成体系，这种转型当然有关于“涉案剧”的政策导向，但也和郭靖宇自身的特质密切相关。陈寅恪评价王国维，“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郭靖宇就是那种为“某一种文化所化之人”，这种文化便是源自农耕文明传承了几千年的民间传统道德观、价值观。郭靖宇总结了他创作的八字诀窍：“忠孝节义，传宗接代”，这个主题可以渗透到他所有作品中去。

不少人对郭氏传奇剧“铁打的杨志刚”颇有微词，他却不避讳，经常在不同场合直言：“这么好的演员是咱亲兄弟，咱不帮他，对得起祖宗吗？”杨志刚是郭靖宇的亲弟弟，因为当时计划生育，超生的杨志刚上不了户口，所以他被过继给了舅舅，跟母亲姓。除了信奉天理人伦，郭导本身充满了他剧里塑造和弘扬的民间正能量，为人肝胆豪气。电视剧收视污染是业界公开的秘密，却只有他一人挺身而出，直斥“君子不与贼人为伍”。所谓“剧如其人”，信什么才会把什么拍得酣畅淋漓，逢场作戏大有人在，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拍抗日、传奇剧，只有他成为“传奇剧王”的根本原因所在。

郭氏传奇剧一贯以“高投资、高收视、高冲突”的三高特征为标志，这也铸就了郭靖宇导演的“金字招牌”。《大秧歌》的投资额高达2.08亿，拍摄周期344天，这些钱都花哪儿？据说，光重置海神庙的场景花了1000万，化妆费高达6000万，特效费近1000万，每一笔开支都不菲。还有一个花销就是群众演员，“每天1000人的标准，连续拍50-60天”。其实完全可以把组拉到某个影视城省市，群众演员意思到了就行，谁会注意到，他却选择了一种“人民战争”的方式“土法炼钢”，或许是为了多沾点的泥土气吧，这也是他的作品和观众最直接的情感互动。

阿诺德·豪泽尔在《艺术社会学》一书分析民间艺术和通俗艺术时称：“前者以乡村居民为服务对象，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界限模糊；后者则为满足受过教育的城市公众娱乐需要而创作，其中消费者完全处于被动地位，生产者则是能满足这种不断变化的需要的专业人员”。在艺术风格上，“民间艺术的路子比较简单、粗俗和古朴；通俗艺术尽管内容庸俗，但在技术上是高度发展的，而且天天都有新花样，尽管难得越来越好”。郭靖宇深谙大众心理，秉持为观众讲故事的创作理念，作品浸染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的风韵，他自身又为“忠孝节义，传宗接代”这种价值所化，尽管电视剧从文艺属性上是一种通俗艺术，但郭氏传奇剧更多吸收了民间艺术的养料，说郭靖宇为“电视剧说书人”一点不为过。

要让年轻观众喜欢《大秧歌》有个过程，但是让中老年观众不喜欢《大秧歌》更难，在当下中国的影视消费领域，代际差别是远远大于城乡区隔的。事实上，很多人夸大了中国人的城乡差别，尤其是价值观上。举个例子，在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中，张译饰演的张晋生在移民澳大利亚，经济上早就是中产阶级了，但在2025年的时空里，他家里挂着陈逸飞的革命现实主义风格油画作品《黄河颂》，贾导认为这反映了他的精神世界，“他在年轻时候很时髦，但是他反而到澳大利亚以后穿一个圆口布鞋，端一个老干部一样的茶杯，反而很强调他过去那个时代属于他的某种身份。对于一个山西人来说，他墙上应该是什么？后来美术指导就说干脆我们用陈逸飞的《黄河颂》吧”。急剧变化城市化进程改变了很多人的经济身份，但是文化身份依然对传统价值观存在一种认同和依恋。

现在这个时代，年轻人都倾向于在移动端看视频，守在电视机前的多是中老年观众，所以《大秧歌》可以轻易获得不错的收视率，而网络流量爆表的《琅琊榜》却在收视率上步步惊心。市场反馈直接影响文艺工作者的创作，在郭靖宇最新公布的项目中，《娘道》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依然是聚焦“传宗接代”的传奇故事，而他参与监制的其他两部戏：《新鬼吹灯之摸金符》和新版《射雕英雄传》则也毫不客气地“拥抱90后”。事实上，郭靖宇团队一直在做年轻化尝试，《灵魂摆渡》是中国最早开始做的精品网剧。如果足够细心，会发现《灵魂摆渡2》第二季拍摄地也在胶东的海阳，这正是《大秧歌》的故事发生地和拍摄地，也就是拍《大秧歌》的时候抽空拍了《灵魂摆渡2》，但就已经在一些年轻人中间成为爆款。

“在我选择做电视剧导演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选择的道路：讲故事给观众听，所以我的戏收视率从来都不错，也没有人说我是烂片代表。今年上海电视节我们几个评委把最大的奖给了《北平无战事》，我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是对未来有重大意义，但是同时也清楚什么样的作品对于故事传播有意义。我的作品从来都是面对普罗大众的，就像30年前的评书，100多年前的明清小说。”或许这是郭氏传奇剧屡试不爽的秘密所在。

【文/杨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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