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之(中)之第7节

2023-09-13 20:53:30
标签: 岁月 纪实 文化

《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中)之第7

(前接《天地同黑》之(中)之第6节。)

 

天渊君一直不忍心看着谷进取最终的梦碎岛国或梦断十九屯子,不忍心看着一个冬天的童话真的变成一个冬天的梦话。这个阴郁浅薄的岛国遗民,一厢情愿地想重新回到他的母国,做一个地地道道的谷井家族一员。这样的心情可以理解,这样的举止可以接受,但这样的张狂被奚落被羞辱,则是他的咎由自取。天渊君在叙述这样一个梦想破碎的心理过程时,内心是不安的。他的不安源于遇罗什么的那篇《出身论》,还有自己深切的体验。在天渊君叙述杜花花家人的故事里,以及散落在他其他文字里,多次提及这种心绪。他一直深恶痛疾个人出身对其人生成长的巨大影响力,他自称自己就是我等蝼蚁,且专门撰文高度评价蝼蚁的弱小和强大,就是为了纾解自己出身平凡却又努力追求不凡的心结。在血统论或基因论或出身论等形形色色谬种流传前,天渊君一直以遇罗什么志士为自己的精神先导。在那个无法言说的年代里,很小年龄的他,就一直嫉恨那些曾经的当官者(或曰:ZZP,他觉得,他们还有他们的子孙,即使被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之后他们会平反昭雪,而永远不会有人在意的天渊君,则不会有这样的厄运或幸运,他如同蝼蚁般没人留意更不会有人会兴致勃勃地抬下脚践踏他下,如果被人用脚底板摩擦他,他的生命因此会悲壮许多。天渊君这样的心结显然有些极端和病态。记得那时刚从学校毕业,他已在一家专门生产很粗壮的水泥电杆的厂里做学徒工。社会氛围似乎宽松了许多,新华书店一下子冒出了许多重版书。所谓重版书,以前都是作为ZCJJ腐朽思想的大毒草,被扔进各式炉子里焚烧,从而达到净化社会、净化灵魂,狠斗心灵深处私字一闪念的战斗成果,天渊君曾经在斯文同学的父亲斯达森的书房里看到过此类书籍。其中有一本重版书,名字叫《红与黑》。初涉人世的天渊君特别想买想读这本书,他还错误地以为所谓“红”,就是那个世界上最红最红的红太阳,那个“黑”,大概就是黑土地。书里的故事一定讲了一个万物生长靠太阳的伟人传奇:红,如何普照着黑土地上的万事万物;黑,卑微的万物如何沐浴着红红的太阳茁壮成长。于是发育不良的他,奋力挤进新华书店新书柜台的人潮,奋力伸出一根极细的芦柴棒般的手,将两张五毛钱的纸币递得高高的。这时,他看到一张中年妇女的脸。脸很端庄,隐约有些岁月的鱼尾纹法令纹和眉间纹,如果要用一个成语形容她,大约可以用“徐娘半老”这个成语,也可以用另外一个成语形容:“心宽体胖”。他喊道:“阿姨,阿姨,我是阿三头呀!”那个新华书店营业员听到我喊她阿姨,就很开心,她端庄地接过我手中的一块钱纸币,还找了我大约几张角币几个钢镚。天渊君已不记得书的价钱,大约在六毛七毛之间,但决计不是五毛。阿姨好像姓徐,住在新街我家对面马路的403室,也算是我同学裘一和他妹妹裘二的隔壁邻居。那时,小屁孩喊比他大一点的女性,都喊阿姨,所谓“阿姨没有大小”。所以当时的阿姨比现在的阿姨,无论内涵还是外延都要年轻很多。阿姨这个词,大约相当于现在另外一个很流行的称呼:小姐姐。时至今日,天渊君感到很遗憾:一是忘了那个心宽体胖的半老徐阿姨,到底叫什么名字;二是忘了那本书到底是什么版本,什么价钱?三是忘了那本书的译者到底是谁?是李俍民还是罗新璋?我希望是李俍民。这个著名李译者有一个儿子,在我大学读书时,是我隔壁班级的同学。如果遇到梯形教室里上年级大课时,我就有机会坐在李译者儿子的后排,居高临下地凝视他的后脑勺,感受李家父子那浓烈的法兰西文学氛围。看了几次,发现他的后脑勺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也没有溢出什么馥郁芬芳的文学气息,于是就百无聊赖地挺直身子骨,俯视再前一排的美女同学;四是天渊君记得小说的男主人公叫于连,却忘了那个外国作家到底叫斯丹达尔还是叫司汤达?天渊君拘泥在关于《红与黑》这些细节部分的确凿与否,他觉得,当时这样一部外国长篇小说,因其鼓吹的西方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精神,击中了懵懂无知的没有半点个人意识个人主义自我意志的天渊君脑瓜子。他的脑瓜子一下天光大开,就好像一个发僵瘪小的死硬核桃,被一把叫作《红与黑》的铁榔头猛击一下,天渊君的脑壳立刻被击得粉碎,那些天渊君脑壳里的死硬核桃肉,连同核桃碎片和核桃肉颗粒,如同李译者手里握着的大把大把汉语语汇一般,迅即灵肉分离,四散飞溅。要知道,当时的天渊君如同当时的杜花花一样善良、愚蠢和卑微,他知道除了痛是属于自己的,其他的一切感受一切认知,都是属于组织的,属于D和人民的,属于国家和这个伟大时代的。

天渊君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红与黑》,他被如同蝼蚁般低贱的木匠儿子于连深深吸引。读时,他完全略去了那个外国人于连,如何勾引维立叶尔市长德·瑞那尔夫人,以及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征服了侯爵家的小姐玛特尔等一系列有关爱情的故事情节。即使不省略,他也看不太懂。他被他的奋斗,他不择手段地利用一切机会,挤进上流社会,努力成为一个社会精英,众人仰慕的高尚人士的梦想,深深打动、激励和唏嘘不已。读到小说末尾,看着梦想破灭,于连射杀德·瑞那尔夫人,于连被判死刑,于连的头颅被玛特尔亲手埋葬,于连的那个德·瑞那尔夫人几天后死于抑郁症发作,而他的天渊君则坐在厂区水泥电杆的堆场上,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人听到他的哭声,自然也没有人询问他为什么哭?那天,晚霞很绚烂,野风很灵动,天空很空旷,他的哭声传得很悠远,他的哭声依然没有人听到。

我曾经和天渊君探讨过《红与黑》对他的影响力。一个从小接受WCJJGCZY教育的人,一个还没有发育、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成长和心智成熟的人,一个大公无私没有自我没有生命意志的人,被一个从未在他生活里出现过的ZCJJ 和西式PSJZ教育的虚拟人物,一个充分利用自身俊朗、才智等外在条件钻营谋利的人,一个大私无公冲破伦理樊篱不知廉耻的人,狠狠地教育了一番。于是,无我的天渊君被大我的于连彻底打败,打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我这么说天渊君,他微笑不语,许久,他喝了一口安吉白茶,缓缓地似乎自言自语道,不要胡说八道!现在不是讨论我和《红与黑》,我和于连这个蠢货的时候。他接着说,可以肯定,《红与黑》是我第一本人生的启蒙读物。

自此以后,他依然善良和卑微,但他终于不再愚蠢。所以,不再愚蠢的天渊君重新审视那个善良、卑微和愚蠢的杜花花,心境一定很沉重。他以为,当一个人将自己的善良、卑微和愚蠢集于一身时,她(他)就是自己生活也是这个社会的一个奴隶;如果他(她)还丢弃了善良,那他(她)不仅是奴隶,更是蜕变成无可救药的奴才。

 

谷进取费尽周折,终于来到县城,跨进某河县的外事办和隔壁的外经办时,他听到了某岛国传来他的消息,基本属于噩耗般的消息时,他和他的那条瘸腿,不由得一软,随即瘫软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这条消息告诉他,刻板的岛国人,某岛国特别刻板的谷井家族认为,谷进取就是谷进取,他不应该成为谷井盛。按照族规以及岛国千百来年血脉传承成文的规则和不成文的规矩,谷进取无法进入谷井家族,他只是嫁出谷井家族女流之辈的后代,他的缭绕香烟应该飘向捷任.斯基或乌.里扬诺夫,并通过这样的血液融合,直接败坏与岛国有着几百年世仇的那个某民族基因。所以,外事办对他说:你的身份确认被岛国方面直接拒绝了,他们会继续在某河县在十九屯子寻找谷井家族的遗民,希望贵国给与协助为盼,也希望得到你的帮助等等。谷进取腿软得厉害,在跨出门槛时,一个趔趄又一次跪附在地,隔壁外经办的同志连忙扶他起来,给他泡了一杯浓浓的麦茶,让他喝了以后回乡里去吧!我们县的招商引资工作暂时也不需要麻烦你了,云云。天渊君和杜花花都不知道谷进取是怎么回到十九屯子家里的。深谙这场人生变故的天渊君简直想说,他精神上近乎是爬着回到家里的。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是,这条消息已被棉大衣早早地带回到了十九屯子。所有屯子里的村民们都知道这场变故,除了谷进取和杜花花一家人之外。屯子里谷先生们都络绎不绝地去找那个汉学家谷井萋老先生,打听自己这个谷姓血脉,承续的烟火算不算正宗,是不是合规,有没有跌落正牌血统之外,他们还打听过继算不算,义父义子算不算。血脉和家谱得到谷井萋确认的很高兴,存疑的还有些忐忑,被谷井萋老人否决的自然不服气。一时间谷井萋成了屯子里诸多谷先生们身份的权威鉴定师。他不辱使命地认真工作,翻检古籍,拿出当年早稻田大学夹杂着平假名的辞源大辞典,查找例证,饿了就随手拿个僵硬的馍馍充充饥;他家的水泥门槛也被进进出出的鞋底磨得溜光水滑,中间似乎还矮了寸许。

只有谷进取家的门和窗紧闭着。他和杜花花不仅与世隔绝,而且与屯子也完全隔绝开来。他躺在硬硬的炕上,像断了脊梁骨般无法坐起只得整天从左翻身到右边,过一阵子再从右翻身到左边,那条瘦骨嶙峋的瘸腿无力地搁置在炕沿。杜花花默默垂着泪,大宝二宝两棵树般的站在杜花花的两侧,似门神守护着她,又似两个歹徒左右劫持着她。花花终于说道:“既然这样,生活还得继续,进取,不管好还是坏,我总归是你的婆娘!大宝二宝总归是你的儿子!饿不死的,饿我们也饿死在一起!”

谷进取突然吼道:“可是,可是我的脸面呢?我活下去的脸面搁哪里啊?”他跳下炕,嘀咕着不行,肯定不行,就套上鞋子,恶狠狠地推门瘸着出去了。

没人知道谷进取说不行肯定不行时,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不打紧,重要的是,他这么说显示出主意已定的一种决然态度。也可以理解为他终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杜花花着急地示意大宝,快跟上看看大爹怎么了?她的大宝二宝一起跟着没入西风凌冽的夜色之中。

请继续关注《天地同黑》之(中)之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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