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碎月:叙事:《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之(中)之第6节

2023-09-06 21:31:52
标签: 岁月 纪实 文化

《邻居杜花花的家人们》之五之《天地同黑》(中)之第6

(前接《天地同黑》之(中)之第5节。)

 

瘦个子谷井盛被杜花花一声一声的“老爷”叫得有些晕,天渊君也有些晕。此晕不是那晕。天渊君晕的是杜花花何必要口口声声叫那个谷混蛋老爷,你就不能硬气点,撒泼点,你离了他就不能活了吗?后来听到花花竟然喊那两个小兔崽子少爷时,他基本就晕倒在地起不来了。那两个兔崽子长得电线杆般长,矗立在哪里都像两根倒挂着墩布的新杉树,特别是那尖翘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眶,活脱脱是祖父捷任斯基的转世投胎。谷井盛晕的是,杜花花至此完全屈服于他老公的新身份新角色,她再也不敢大骂他煞千刀或氽(音:tun)江浮尸(浮在江上的死尸,大约属于江浙一带的俚语。),怕他回了岛国就再也不回来了,她就会因此被遗弃在这风吹草低不见牛羊的十九屯子。有一阵子,她看着那两个杉树般的小兔崽子,很无助。这个世界里还有谁记得我,还有谁会帮帮我呢?阿妈芦阿彩,还有阿爸杜宏愿你们在哪?蕾蕾和苗苗还在新街吗?她看着每天瘸着腿子大幅度摇摆着走进走出的谷井盛,突然很心疼她的丈夫或即将成为外国友人的他,那只大幅度回旋打转的瘸腿,特别是陀螺般的那个膝盖骨,以一种十分别致的方式打着旋,竟恍然有一种托马斯旋转的韵味和风采,她想跪在地上欣赏那条瘸腿在黑油油的土地上划出的优美曲线,她想在他疲惫躺在炕上时,一定要好好给他揉揉,把那个棱角凸现沧桑尽显的膝盖骨揉搓地圆润水滑,油光可鉴,必要时可以考虑搂着这样一只高贵的膝盖睡觉。她充满蜜意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瘦个子,突然涌动着一种亲近他的爱意。这样的爱意突然地出现,让她心神激荡,那种血液流遍全身的燥热和晕厥的生理现象既陌生又熟悉。杜花花记起了她的初恋和那个操.蛋的坏体育老师,此时她身体的每个触觉体感,都像盛开的鲜花般敏感和羞涩。这种生理性的羞涩让她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殊不知她早已是生过两个树一般高的娃的腌臜婆娘了。她突然脸红了,这个黄脸婆的脸红让谷井盛很是不解,接着就是疑窦丛生,这个腌臜婆娘妈的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谷井家的丑事。他抬起手来想给她一个巴掌,又觉得无端的猜忌没什么意思甚至婆娘那点儿腌臜事真没必要多操心,我谷井盛还有那么多出国的手续要办,烦他妈的可真烦。于是他俯下身子,亲切地抚摸了一下杜花花天灵盖上那一堆蓬松杂乱的黑白相间的发,同时任由她抱紧着他的膝盖骨死死不放。此时,他和她都确认了重要的一点:杜花花的个人意志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完全瓦解或完全崩塌,谷井盛那个畸形的膝盖骨竟成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天渊君的话来说,此时的杜花花不仅愚蠢,而且坠入了彻底的卑微。

于是,一天,即将成为谷井盛的谷进取同志,搭上了棉大衣的那架骡子车,赶着去某河县的县城。他要去城里的外经办和外事办一趟。他先去了外事办。外事办是外国或境外事务的办事协调单位,谷进取到那里是去打听自己出国护照一类事务的最新消息,办完事他还要去隔壁的外经办。外经办是县里外商投资企业招商引资的协调单位。这些单位都是改开年代应运而生的新生事物。谷进取到那里是去回复外经办同志打听的招商事宜。坐在骡子车上,棉大衣对他说,我们先到屯子西头的二嘎子家。二嘎子买了辆长春捷达轿车,算是屯子里的有钱人了。我们搭他的车去县城,又快又省心,直接把你送到政府大院门口。棉大衣的话立刻勾起了谷进取痛打二嘎子,并迎娶杜花花的历史记忆。他担心二嘎子会不会为了当年被打裂的门牙而找他算账,又一想,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的,二嘎子一定没有看清谁打爆了他的门牙,否则,他那两个娃都长得树一般高了,他怎么还没找上门来算账。对了,他一定以为打爆他门牙的是棉大衣。于是他阴冷地回话道:“这些年,二嘎子在干啥子呢?”棉大衣得儿驾了一下,回道:“这年头他在倒腾边贸,专门做苏式望远镜和恶罗煞套娃的进口和电子表的出口,听说赚了不少钱。前天回到屯子里来,特地跑来看我,把这一辆簇新的轿车开到村委会,显摆了一下,说是今天回城里去。我们今天就看他继续显摆吧!”

二嘎子一直是屯子里的泼皮二流子,他既不和棉大衣同姓,也不姓什么谷啊麦啊的。他属于屯子里的野姓。他姓李,属于中原的第一大姓,在屯子里却是最小的姓。除了他家好像没人姓李的。所以在屯子里,李家二嘎子的发不发财,饿不饿死,风不风光,似乎没人关注,甚至一丁点回音都没有。二嘎子连最惹眼的长春捷达都开到屯子里来了,也没人搭理他。幸亏棉大衣顾全大局顺了下他,否则他竟连屁都不是一个。谷进取坐在捷达车的后排,棉大衣自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捷达车就像一个屁一样泼泼泼地开走了。一时无话。棉大衣和谷进取坐在屁里,觉得很透明,又有很重的塑胶味道。许是被那股浓烈的屁味熏得很难受,谷进取不得不开腔说话了。他说:“二嘎子,你比我小了快二十岁了,就发达了。我就要去岛国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发达?”二嘎子说:“会的会的!”谷进取突然看到二嘎子门牙处,新镶嵌了两个麻将牌般齐齐整整的金牙,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他不得不很有进取心地说道:“你的金牙真漂亮。我发达的话,也要镶几颗,我还要买岛国的车,牛得利或山上这两个品牌都可以。你这个捷达太次了,是不是比伏特加还次?!”副驾驶座上的棉大衣微笑不语,摇下窗玻璃,任由旷野的风吹散屁里很浓烈的各种味道。

二嘎子急刹车,轮胎立马在柏油和沙砾交互铺就的县级公路上撕拉出了一层黑色的刹车印痕,他嘭的推开车门,跳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对着那个装模作样的谷进取大吼道:“你,你说什么说,说捷达太次,还说什么伏特加,你懂不懂车子?我看你就走你的路吧。老子不送你了,你TM地滚下来吧”,说着顺手拿起谷进取膝盖上的那个土布包裹暴摔出去。

事发突然,谷进取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秒钟,他试图跳起来,一条瘸腿撞击着车门内侧,打了个很完美的旋,他的一记老拳还没来得及打出去,身子已失去重心斜斜地跌了下来,倒在满地烟尘的道上。二嘎子啪的关上车门,开着车走了。棉大衣和谷进取同时拍打着车门,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一个想上车一个想下车。二嘎子和他的捷达屁一样一溜烟地消失在高远的天际线上。

谷进取拍拍身上的烟尘,站在黑土地上由机耕道改建而成的县级公路旁,很茫然失措的样子,显得特别的狼狈。过一会,他想起那个土布包裹,于是瘸了几下腿,在路沿的荒草丛中捡回那放着办手续的文件的包裹,他在想:我似乎没有说错什么话,一定是有钱人看不得包裹,特别看不得土布的包裹,所以发怒了,看来,在成为谷井盛之前,谷进取同志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趾高气扬,感觉很好。瞧着吧!突然他也怒了,给那个腌臜婆娘说过多少遍了,拾掇一个好一些的男人办事用的包,不是软不塌啦的包裹,而是公文包,怎么就是不听。看我回去不揍扁了她!

 

阳光西斜,已近黄昏,谷进取才走回到十九屯子。他走的有些累,如果不是遇到邻村的骡子车手,他可能要到天色完全黑透了才能回到家。看着那熟悉的土屋和窗口溢出的温婉的白炽灯光,他感觉累的不行了。于是,他趴在窗前,像当年二嘎子偷窥美女那样,想看看家里的婆娘在干些什么。

“大宝,娘的意思是你跟着你爹,做个岛国人总比在这里穷的要死好些?”

“不要,我要跟着娘。”

“我也跟着娘,爹靠不上。我不喜欢爹不待见爹,宁愿穷死在这里!”

“记住,儿子们,一定要跟定你爹!到了岛国,好好过日子!”

“我们死也不去!”大宝二宝异口同声说道。

“真是一帮子蠢货,记住,你们去了,我会马上想办法到岛国来找你们的!想不想翻身?想不想做有钱人?想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想不想让你娘过个安逸的晚年?”

“想!”

“那就对了么!”

 

谷进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在棉大衣家过了一宿,第二天,他悄没声地离开了十九屯子,到底是骑着骡子还是骑着马去县城,没人知道!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可能,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岛国,就是重新投胎,成为谷井盛,成为谷井家族的男性成员,为谷井家光宗耀祖!一定的!,他握紧拳头,暗暗为自己鼓劲。花花,这个腌臜婆娘,等我回来接你吧!

 

此时,天渊君有点被谷进取最后那句话感动了。他说那话表达的意思有良知很清晰,即使婆娘再腌臜,也要接她到岛国。可惜天渊君很小的时候,在HWB传单上读过一个叫遇罗什么的男人写的《出身论》的残篇断句,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混蛋,出身有什么好论的,当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怎么可能老子英雄儿混蛋呢?很不合情理嘛?当然是“龙生龙来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难道不是吗?后来听说他很反动被枪毙了,吓得芦柴棒般精瘦的他好多天晚上不敢出门。长大以后,读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童话叫《一个冬天的童话》,觉得冬天的确很长很长,那个叫遇罗什么的妹妹因为这个童话,也流落在北大荒的某个屯子里并嫁给了一个没有瘸腿的男人。天渊君因此很有历史感地伤心起来。他以为,像谷井盛这样一个甚至进不了谷井家族家谱排序的成年男性,他怎么可能传承并光大谷井家族的血脉,开枝散叶光宗耀祖,怎么可能携萋带子地走向岛国,走向他和他家人的新生活呢?这简直是不可能的,简直是一个冬天的梦话!

骡子车

 

长春捷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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