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纽扣有关的往事

                乔凯凯

早年间，在豫西北乡下，人们穿的衣服大多都是自家缝制的。家有巧手的主妇，穿出来的衣服美观又合身。若是主妇不善做针线活，穿出来的衣服就显得有些潦草，不是过于肥大，人在衣裳里晃荡；就是肩膀和胸口等处瘦了，举手之间颇为局促。但不管灵巧还是笨拙，衣服上的扣子总是钉得端正、结实，一粒粒整整齐齐，像一列士兵，共同守卫着属于它们的城池。

去镇子上扯布时，母亲会顺便到卖服装的店里逛一逛。只逛，不买。对于母亲来说，那些成品衣服太贵了。买一件衣服的钱，扯来布料都够做好几件衣服了。好在母亲心灵手巧，只扫上几眼，她就记住了衣服的样式，回到家，拿起划粉和尺子，一番比划和裁剪之后，坐在缝纫机前开始缝制。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能穿上新衣服了。因为样式新颖，往往引来很多小伙伴围观，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我和姐姐既开心又自豪。

能穿新衣服的次数毕竟有限，大部分时候，我们穿的都是“捡来”的旧衣服。亲戚家的哥哥姐姐穿小的衣服，会拿来给我们穿，而我们穿小了之后，还可以给更小的弟弟妹妹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个说法在当时一点都不夸张。

有时候衣服传到我们手里时，已经变得很旧，像一团皱皱巴巴的破布。到了爱美的年龄，谁愿意穿这样的衣服呢？母亲刮了下我们的鼻子，笑着说：“看你俩撅的小嘴，都能栓两头驴了。”母亲先把旧衣服仔细地清洗一遍，把衣襟、衣袖、衣角等处用手使劲抻平后晾在绳子上。晾干后，衣服比先前平整了许多。当然，这还远远不够，在有些磨旧的地方，母亲要么缝上一个口袋，要么绣上一朵花，既是遮挡，又是装饰。最后，母亲捧出一个木头匣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扣子，母亲让我和姐姐挑选自己喜欢的扣子，换掉旧衣服原来的扣子。这是我和姐姐最欢喜的时刻，其心情不亚于面对一件新衣服。

如此一来，衣服真的是旧貌换新颜，而且扣子是我和姐姐亲自挑的，因此格外喜欢。有次我穿了母亲“改造”过的旧衣服出门，被小伙伴追着看，还以为母亲又给我们做新衣服了呢。

每天上学前，母亲都会替我们整理一下穿着。帽子要戴正，衣服扣子要扣对，鞋子穿好，保持干净整洁。当时我并不懂得母亲这样做的意义，反而觉得麻烦，讲究这么多干什么呢？直到有一次，我因为贪睡起床晚了，慌张地穿了衣服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扣扣子，扣子扣得乱七八糟也丝毫没有察觉。跑到门口时，母亲喊住了我，她表情严肃地让我扣好扣子再走。这是母亲第一次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乖乖地扣好了扣子。母亲告诉我，一个人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因为它也是内在精神的一种反映。由表及里，才能表里如一。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母亲的意思，在后来成长的过程中，我才慢慢体悟到了母亲话语里的深意。一粒扣子虽不起眼，但能给平淡的生活带来一些惊喜；一粒扣子虽小，却是一个人精神风貌最直观的体现。扣好每一粒扣子，就像母亲那样，认真地对待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尽力让每一天都更精彩，更有意义。

如今，手工缝制的衣服几乎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很多衣服的扣子也被更方便快捷的拉链所取代。我却总觉得在穿没有扣子的衣服时，少了那么一点庄重，少了一点可以思考与沉淀的时间。

 《品读》202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