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报》发文《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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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严
郭广华
北风呼号,寒气逼人,灰白的阳光好似冻结在空气里。
金阳广场上,喷泉停止了呼吸,池水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广场北侧,几十个缩着脑袋的人直直地立着,形成一个半圆,半圆里面是一个年近半百的乞者。他双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双手合十,粗糙的手指关节因寒冷而裂开一道道缝隙,一件灰色大衣裹在他瘦削的身躯上。
一个黑铁盆,盆底已有几枚硬币和零钞。偶尔,一枚硬币落入铁盆,发出清脆的悦耳声。这声音宛若天籁,刺激着乞者麻木的神经。他条件反射似的放下合十的手掌,曲背低头,做一个中国最传统的礼仪动作——磕头。当他抬起头时,一抹满足的微笑便荡漾在干瘪的脸上。
我感到一阵压抑和窒息。那满足的微笑像一根针,深深扎进我的胸口。我转身疾步离开,寒气钻入衣领,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那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和厌恶,已塞满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又一个北风呼号的日子,寒气愈加逼人,灰白的阳光依然冻结在空气里。
我再次路过金阳广场,广场北侧又是几十个缩着脑袋的人。但这次,半圆里面的乞者却换了一个人:一中年男子,瘦而干练,端坐于木凳之上,腰杆笔直。身边一个手制木牌上用红色油漆写着七个大字——“江湖救急,兄弟正危。”
一个红色铁盆静躺在地砖上,偶尔,一枚硬币落进盆里,发出清脆的悦耳声。中年男子面色平静,朝布施者点头,示意,微笑,感激的目光中有一种无言的坚定与自信。
我驻足观察:乞者的手粗糙而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就连那木牌上的字迹也工整有力……
人群中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地拿出一张五元纸币,弯腰放入盆中。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多谢老人家,祝您健康。”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没有任何卑微的调子。
一位上班族匆匆走过,瞥了一眼木牌,从钱包里掏出十元钱,放进盆里。中年男子同样点头:“多谢先生,祝您工作顺利。”
我感到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开始融化,便不由自主地拿出一张百元钞票,走上前,郑重地、轻轻地放进铁盆里。
乞者抬头看我,眼神中有短暂的惊讶,随即恢复平静:“多谢先生,这——实在是太多了!”
“在尊严面前,这不算什么。”我说。
他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先生说的极是,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第二天午后,我带着一杯热茶再次来到广场。中年男子仍坐在那里,铁盆里已有不少零钱。
我递上茶水:“天冷,喝点热的吧。”
他犹豫片刻,接过水杯:“谢谢。”
“我能问问吗?”我小心地选择措辞,“是什么让您,有尊严地接受布施。”
他呷了一口热茶,眼神飘向远方:“我曾经是个木匠,给人做各种家具,给学校做过课桌,给医院做过长椅,我的手创造过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那为什么……”我没说完,但他明白我的意思。
“妻子重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债。她走后,我沉沦了很长时间。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失去了一切——工作、房子、车子……我知道,跪地乞讨是最快的来钱方式,但我厌恶那样的自己。即使做乞丐,也要做一名有尊严地乞丐。”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他握紧手中的热茶,继续说道:“你那句‘在尊严面前,这不算什么’正中了我的心坎,人活着的确得有点儿精神……”
“您还需要多少才能重新开始?我的意思是,找份工作,租间房子……”我问。
他摇摇头:“先生,你的善意我心领了。但尊严不是被拯救,而是自己重建的。我已经联系了一个老雇主,下周开始去他的工厂上班。这几天乞讨,只是为了攒够买一套基本工具的钱。真正的木匠不能没有自己的工具。”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忽然明白了他挺直的腰杆和坚定的目光从何而来。
“我能提前买您一些木工活吗?”我突然想到,“我家里需要一个小书架。”
乞者——曾经的乞者,现在的木匠——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微笑:“那得等我有了工具,而且我要做最好的东西给我的客户。”
我俩约定了下周的见面细节。
一周后,我如约来到那个小工厂。木匠已在那里工作,手中的刨子吐出了一朵朵美丽的木花。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香气。
工场角落,放着一个小而精致的书架,工艺精湛,边角处雕刻着惟妙惟肖的图案。
“这是您的作品?”我惊叹道。
木匠点头:“我用你给的那一百元买了第一把刨子和凿子。雇主预支了部分工资,让我买了其他工具。这书架是我昨晚完成的。”
我掏出钱包,但他制止了我。
“不必了,那百元钞票已经足够了。您给我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个伟大的加持,无论境遇如何,都不要丢掉最起码的尊严。”
(《语文报 初中教研版》2025年第10期,总第547-548期)
(作者:郭广华
邮箱:gghd16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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