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决定

郭广华

张杉，而立之年，北京大学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年收入五十余万。在外人眼中，他是命运的宠儿，时代的骄子。

回溯起点，张杉不过是一个普通放牛娃。他的童年，是在贵州大山里度过的。每天，他迎着灿烂的朝阳，伴着叮咚的牛铃，挥动竹竿，驱赶牛儿。他常与牛儿在溪中蹚过，在草间穿梭。山谷深处，枝叶浓密的红豆杉，宛若撑开的一把把绿伞；清越婉转的画眉，仿佛活力四射的青春歌手。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和谐。傍晚回家，父亲折一根树枝，在谷场松软的土地上写下几个字，让儿子仿写读念。父亲粗糙的右手上下左右移动，一笔一画中，凝聚着望子成龙的期盼，刻下了儿子对这方土地最为深情的记忆。

从贫瘠山野到煌煌京华，张杉一步一个脚印，踏着荆棘与星光走了过来。

他深深体味到了“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的孤寂，咀嚼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甘辛。煤油灯如蝇如豆，熏黑了泥墙。张杉伏于案头，凝神苦读，书页翻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鲜艳夺目的北大录取通知书，抚平了父亲脸上的沟沟沟壑壑，熨黑了母亲满头的丝丝白发。

如今，条件好了，有房有车了。作为儿子，张杉就想尽一份孝心。他想把双亲二老接到京城，让老人家享受一下现代大都市的繁华生活。

于是，张杉就拿起了电话：“爹，我打算把你和娘接到北京一块儿住，享受一下城里生活……”

电话那端却传来父亲斩钉截铁的回绝：“娃啊，北京是好，可就是太远太偏了！”

“什么？”张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您是不是说反了，北京可是祖国的首都，祖国的心脏，是繁华的大都市啊！”

父亲的声音稳如磐石：“娃啊，爹看来看去，就数咱村最热闹，咱家就是咱村的心窝子。你四哥、六弟，你二叔、三爷，天天在我眼前晃悠，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茶碗一天到晚不闲着……”父亲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正轻轻抚摸着那扇老旧的木门，“这木头缝里，还藏着你娘生你时一声声的喊叫呢，这屋子，早就和血脉长在一块儿了……”父亲这棵老树，根早已扎进故乡泥土的深处，难以撼动。

母亲轻声的叹息从话筒里传来，那声音微弱而悠长，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张杉的内心。丝线越收越紧，张杉的心也愈加不安。张杉欲说不能，欲劝不得，只能无奈地放下了话筒。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三十载春秋倏忽而逝。期间，父母相继离世，张杉也从青葱蓬勃的年岁，步入了双鬓染霜的人生晚境。

每每夜深人静，父母的面容总会在静寂中清晰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家乡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记忆深处，画眉的婉转、赤狐的跃动、秋沙鸭掠过水面的灵巧、白额雁的悠然身姿，连同那珍贵的红豆杉、银杉、苏铁……还有那一张张儿时玩伴的笑脸……都一股脑涌到了眼前，清晰如昨。

他一次次喟然长叹：“还是爹说得对——‘北京是很好，但就是太遥远太偏僻了！’父亲口中的‘偏远’，并非地理的尺度，而是灵魂与故土那无可替代的脐带距离。父亲拒绝的并非繁华都市，而是斩断与血脉、与土地、与生命源头紧紧相连的根须啊。”

“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西晋司马彪的话语，如清泉般流过张杉的心田。“是的，宇宙本无固定的中心，心之所安，便是世界的中心；生命轮回无始无终，每一次驻足，都是灵魂重归原点的开始。”

最终，张杉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回乡养老。

（《孔雀东南飞微刊》2025年11月14日）

（作者：郭广华    地址：山东省宁阳县第八中学    邮编：27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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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广华，山东省宁阳县第八中学语文教师，喜欢写点东西。曾在《小说月刊》《金山》《新故事会》《剑南文学》《华文小小说》《幽默讽刺 精短小说》《小小说家》《小小说大世界》《陶山》《茉莉•精短小说》《水月北湖》《喜剧世界》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10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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