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星云》·述而篇第七·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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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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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六章,论修道、传道之总纲要。儒家之道之中心:概而括之,一道也;分而述之,道、德、仁、艺也。儒家修道、传道之总纲要:心志所向在于道,根据持守在于德,依靠依从在于仁,优游熟习在于艺。修道者,必由此四者而得道也;传道者,必教诲学者由此四者方可承道也、再传道也。
直释:孔子说:“志向在于道,根据在于德,依靠在于仁,游习在于艺。”
志于道:
《康熙字典》:[《說文》从心之聲。志者,心之所之也。《論語》志於道。《詩序》在心爲志。]《汉典》:[意为心愿所往。本义:志气,意愿;心之所向,未表露出来的长远而大的打算。]‘志’这里作动词,释为:志向,心志所向。
道:道,《说文》:“所行道也。从辵(chuò)从首。一達謂之道。”从辵从首,辵是行走的意思,首,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首者,行所達也。首亦聲。”首是行走所通达的地方。段注:“一達謂之道。四達謂之衢(qú)。九達謂之馗(kuí)。”《汉典》:“道,〈名〉。形声。从辵,首声。本义:供行走的道路。”道应当是会意兼形声,本义:供行走的道路。
《易·系辞》云:“一阴一阳之谓道。”道的概念是儒家乃至中华文化之总中心、总根本。道,指世界万物本身以及万物的运动形式和规律。《中庸》云:“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为物不二’,则一物也,一者何?天地万物之共同的本质,即物质性或者说客观实在性,可说是道之体。熊十力先生言:“宇宙全是真实弥满,恒久不息。学者不可堕虚无而兴戏论。”‘生物不测’,是道之用。《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又曰:“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周子通书》云:“天以陽生萬物,以陰成萬物。生,仁也;成,義也。”物质不灭,只是不断地运动演化、生生不息、相生相克、神妙莫测,这是物质运动的总规律。物质的运动形式,可说是道之相,相也是用。物质有不同的运动形式,如物体运动、生命运动、社会运动、精神运动等。物质运动形式包括物质相对静止时的存在状态,这也是相。‘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道之体用一如也。‘为物不二’,不二是一,为一物,说明世界的物质性,这是道的体;‘生物不测’,说明物质的生生不息,用现代哲学的话来说,就是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阴阳相生相克是运动的总规律,运动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这是道的用。概括而言:世界的本质,是一个运动的物质。可用一个‘道’字表示,由于物质生生不息,可称为仁道。(参考《公冶长篇》‘性与天道’章。)
如果‘天道’二字合言,那么,‘天’是客观实在的全体的物质世界的总称,‘道’指物质运动的形式和规律。‘天道’指客观实在的全体物质本身以及物质的运动形式和规律。《易经·说卦传》云:“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如果单讲一个‘道’,那么这个‘道’兼指物质客观实在性本身以及物质的运动形式和规律,其实就是‘天道’或者说‘天地之道’或者说‘天地人之道’的简称。分开讲,天道有阴阳之理,地道有刚柔之理,人道有仁义之理。‘道’兼‘理’而言。‘理’指物质运动的规律性。‘道’兼‘德’而言。‘德’者得也,体道得其理于心谓之德。
又如《易经·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若道、器分言,此处之道,指物质运动的规律性,相当于理,器指物质的存在形式。分言之谓道、器,合则一道也。合则一道,此道兼形而上与形而下也。分言之,万物都有其当行之路,此谓遵循其本性而行,是以万物皆有其道。万物作为一个整体谓之世界,或谓天或天地或宇宙等,相应于总的统一的道。分言之,道指形而上者。
本章道、德、仁、艺分而述之,故本章之道,指形而上之道;本章之德、仁亦形而上者,艺则形而下者。分而述之,道、德、仁、艺也,此道指形而上之道;概而括之,一道也,此道兼形而上与形而下也。本章之道,指形而上之道。
志于道:心志所向在于道。
据于德:
《説文解字》:“据,挶也。从手,居聲。”(挶音拘,握持也。)《説文解字》:“據,杖持也。从手,豦聲。”据和據两字,都有持守的意思,据字所持守的是自己本有的事物,據字所持守的是强行占有的事物,在本章中,‘德’为本有,非自外来,故应当使用本字“据”,不当使用合并字“據”,“据于德”是也。据的本义是:操持家务,维持生活。家是我们生活的根据,家是我们当持守的。在这里,家引申为德,德是人的根据、是人所当持守的,因此,‘据’释为:根据持守。
《道德经》云:“道生一。”又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浴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至之也。”因此,这个‘一’表示道在心中的体现是一个整体。合而言之,就是‘德’。
《礼记•乐记》:“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说文》:“得,行有所得也。”)朱子曰:“德者得也,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王夫之先生云:“行道而有得于心之谓德。”余谓之:体道而得之于心谓之德。(参考《雍也篇》‘中庸至德’章。)德者,分而为仁义礼智信五德也,合则一德而已。犹如一手分五指,五指合一手也。仁者,五德之首也而可包四者,故德者亦可称仁德也。
据于德:根据持守在于德。
依于仁:
依:《说文解字》:“倚也。从人衣声。”依是依靠、依仗的意思。《诗•小雅•小旻》:“谋之具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楚辞•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庄子·养生主》:“依乎天理。”春秋战国时期,依常用依从、依照的意思。本章的‘依于仁’,为人依靠于仁,处事依从于仁。故‘依’合释为:依靠、依从。
儒家之博爱,如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云:“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儒家强调推己及人、由亲及疏、由近及远之博爱,是有等差之爱,而非无差别之爱。(注:兼爱:春秋、战国之际,墨子提倡的一种伦理学说。他针对儒家“爱有等差”的说法,主张爱无差别等级,不分厚薄亲疏。《墨子》中有《兼爱》三篇,阐述其主张。墨家主张兼爱,看似高大上,然其既无现实之基础,又无实现之可能,实不可取。释家比墨家尤甚之,所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众生平等、无有分别,’‘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沦为假大空。)
《説文解字注》:“孟子曰。仁也者、人也。謂能行仁恩者人也。又曰。仁、人心也。謂仁乃是人之所以爲心也。”《礼记•少仪》云:“士依於德,游於艺。”朱子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
什么是仁?“仁”有三个层次的意思:一,是德性之一种,仁义礼智信并称是也;二,仁是德性之核心,故常以仁德代表德性之全体;三,仁是人道之核心,故常以仁道代表人道之全体。
《论语》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子曰:“知人。”]《礼记》云:“上下相亲谓之仁”。周敦颐曰:“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故仁主于爱,而与义礼智信为五常也。《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音shài,等差、等级),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故儒家强调的是‘爱有差等’的观点。本章中的仁,是第一层次之意。仁为五德之本。仁主爱,谓之仁爱。
朱子曰:“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朱子《四书或问》‘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章曰:“仁也者五常之首也而包四者、恻隐之体也而贯四端,故仁之为义偏言之则曰爱之理,前章所言之类是也;专言之则曰心之德,此章所言之类是也。其实爱之理所以为心之德,是以圣门之学必以求仁为要。”因此,这里的仁,可称为‘仁德’,是第二层次之意。本章中的仁,推而极之,为心德之全,即仁德,也就是‘据于德’之德。
依于仁:依靠依从在于仁。
游于艺:
游于艺,指学子们长时习练六艺(六经)。要熟练技艺,必然离不开长时的刻苦习练,这不得不吃苦受累;但是,如果习艺只是吃苦受累,那么,这种学习不可持续增长;在六艺中有道,因此在长时习练六艺中,能体会感悟其道悦理趣,能感受到自我成长的喜悦,这样说来,习艺又是其乐无穷的,这种悦乐适情,又是使学子习艺可持续增长的内在动力。不通过熟习技艺,就不可能在艺中体道;不在习艺中悟道,技艺也唯有熟练而不能臻于化境;两者相辅相成也。
要提高技艺,非长时刻苦习练不可,故游有熟习意,习之纯熟,用之称心;要体悟道悦理趣,非长时熏陶体悟不可,故游有优游意,时间宽裕充分,玩物适情、潜移默化、从容中道。《弟子规》云:“宽为限,紧用功。”朱子《中庸章句》云:“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学记篇》曰:“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唐孔颖达《礼记正义》云:“教学之道,必当优柔宽缓,不假急速,游息孙顺,其学乃成。”故‘游’释为:优游熟习。
艺:六艺。参考百度,六艺,含义有二:1.六种技能:礼、乐、射、御、书、数。中国周朝的贵族教育体系,周王官学要求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出自《周礼·地官·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这就是所说的“通五经贯六艺”的“六艺”。孔子精通六艺,其开私学传承官学,当授六艺。2.指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春秋时期孔子开私学传授六艺,但此六艺即儒学六经。经者常也,常道常理。六经在孔子之前早已存在,但或有述道不明,或有良莠不齐,故孔子删述六经,垂宪万世,此时六经才成为真正的经。读经习文也是一种技艺。六经是载道之文。
本章之艺、六艺,兼指此二者,而以六经为主。(附史料于后。)
这里的艺,指以仁为体之六艺,而艺为仁之用。内修其德,外修其艺,内外兼修,体用兼备,方谓修道。推而广之,可以泛指各种以仁为体之文艺与技艺。非仁之术则必害人,儒家不称为艺,可称为异端,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游于艺:优游熟习在于艺。
道、德、仁、艺,儒学内容之总概括,可以一‘仁’贯之,故可谓之:仁道,仁德,仁爱,仁艺。
为何要志于道?志于道,心志所向在于道。《孟子•尽心上》:[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士心志所向在于仁道,行则择处仁义,不偏不倚、持之以恒,而后可成有道之圣贤、大人也。未有不志于道而能成贤作圣者也。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志于学道也。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耻恶衣食者,是谓志道不笃,未足与议道也,欲其得道成贤作圣,不亦缘木求鱼乎?《大学》云:“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有志于道而未能得道者,未有不志于道而能得道者也。志于道,即使未能得道,亦仁德日新、身心日安;不志于道,能不免于日渐沦落污下则侥幸矣。是以,学道者,其首要必志于道也。是故,传道者,必使学子为学之始,立志于学道,以修道立德为本,是谓‘蒙以养正,圣功也’。传道者,必当以此为纲要。若使学子立志不于道,根本既不得其正,枝末或将谬以千里也。传道者,必当以此为戒惧也。(参考本篇第三章。)
为何要据于德?据于德,根据持守在于德。朱子曰:“德者得也,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王夫之先生云:“行道而有得于心之谓德。”余谓之:体道而得之于心谓之德。体道有德,又必据之而不失也,若不能据于德,则明德之明将复蒙尘而昏暗矣,即又将失德矣。人之失德,原由有三:私欲之干扰,气质偏向之束缚,恶习俗之污染。(参考本篇第三章。)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驱驰而陷入各个罗网陷阱之中却不知避免,此比喻也,有纵欲之恶而不知避免也。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择善而不能固执也。有恶而不知避,有善而不能守,此于中庸能择而不能守;何智之有?何德之存?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有得善则固守之而弗失之也,其大智也矣,积德日盛而成复圣也。(参考《中庸星云》。)据于德者,心之体根据在于德,心之用持守不失德,德渐积日盛以至高明博厚,而后乃可得道也。学者修道而不能据德者,终不能得道也。是以,学道者,其次必据于德也。是故,传道者,必欲使学子据于德,则德据守而日新,‘日新之谓盛德’,‘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据德而承道也。传道者,必当以此为纲要。若学子不能据于德,‘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德不据守则道不修成。传道者,必当以此为戒惧也。
为何要依于仁?依于仁,依靠依从在于仁。体道而得之于心谓之德。人心之得者,合则为一德;分则其广也,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恭宽信敏惠等等,皆谓之德。故得道为德、据于德而后长仁也。然据于德者,又必有所本、有所主可依,否则将舍本逐末、舍主就次,而德不盛也。仁为德之本之主也,故必依靠依从在于仁,为人依靠于仁,处事依从于仁,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则中有主而自敬肃,发而皆中节而恰到好处,依于仁则德可积而盛矣。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若学者修德而不能依仁者,德无主而不可盛也,道不可得也。是以,学道者,再次必依于仁也。是故,传道者,必欲使学子修德而依于仁,则德有主而可盛也、道可得也。传道者,必当以此为纲要。若学子不能依于仁,德不可盛而道不可得也。甚而,‘仁则荣,不仁则辱’;‘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言必死亡。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传道者,必当以此为戒惧也。
为何要游于艺?游于艺,优游熟习在于艺。仁为艺之体,艺为仁之用。不以仁为本习六艺,则所习非艺而或将陷于异端也;不优游熟习六艺,则无以熟练才艺,无以内养仁德也。六艺以六经言。六经为载道之文,学问思辨,通达六经,而笃行之,所以明仁道、养仁德也。修养仁德,以仁为本,熟习六经,然后六经可通也;不以仁为本,则六经不过记诵之学而已。《中庸》云:“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体用兼备、德学兼顾,学达性天也。六艺以礼乐射御书数之技艺言。仁为艺之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不依于仁,用礼不合礼,用乐不能和,其他射御书数之艺亦如是。不依于仁之艺,则非艺也,乃害人之术也。艺为仁之用,游于艺者,内养仁德,外强其身而熟技艺也。《礼记·射义》曰:“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务焉。…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然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其他之艺亦复如是。游于艺者,才艺在身,发则经世致用,布道行仁也。不游于艺则无以修仁德,不依于仁,则无以致艺之正用,体用不可离也。是以,学道者,末次必游于艺也。是故,传道者,必欲使学子优游熟习于道艺中,内养仁德而外练技能,内外兼修、体用兼备,然后德可成而道可得也。传道者,必当以此为纲要。若学子不能游于艺,则徒尚空谈,百无一用,大道全盘皆空。传道者,必当以此为戒惧也。
无道不成德,无德不长仁,无仁不用艺。无艺不养仁,无仁不盛德,无德不得道。四者相辅相成,不可离也。
儒家之道之中心:概而括之,一道也;分而述之,道德仁艺也。儒家修道、传道之总纲要:心志所向在于道,根据持守在于德,依靠依从在于仁,优游熟习在于艺。修道者,必由此四者而得道也;传道者,必教诲学者由此四者方可承道也、再传道也。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补注:前‘修诗书礼乐’在周游前,后‘以诗书礼乐教’在周游后。)《史记·滑稽列传》:“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由此可知,孔子主要以六艺(六经)施教。六经文以载道,孔子行教重在传道,因此,六经正是孔子主要的施教内容。
《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也;洁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也。」]由此可见,以六艺(六经)施教在当时已相当普遍了。
《礼记·内则》:[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让。九年教之数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衣不帛襦裤,礼帅初,朝夕学幼仪,请肄简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二十而冠,始学礼,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学不教,内而不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教育,主要在未成年和初成年时期,孔子的学生多数是成年人,因此,这种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教育,不会是孔子教学的主要内容。
《孔子家语·观乡射》:[孔子觀於鄉射,喟然歎曰:「射之以禮樂也,何以射,何以聽,修身而發,而不失正鵠者,其唯賢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則將安能以求飲?詩云:『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祈,求也,求所中以辭爵。酒者,所以養老,所以養病也。求中以辭爵,辭其養也,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則辭以病,懸弧之義。」於是退而與門人習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焉。]查史料,仅有此一例,说明孔子曾以射教门人。(参考《“孔子以六艺教”考辨》)
程树德《论语集释》之‘加我数年’章:“按六藝之名自昔有之,不始夫子,故劉氏七略中有六艺略,卽古六經也。”
刘歆《七略》已亡佚,班固根据《七略》来编写《汉书·艺文志》。(百度。)
班固《汉书·艺文志》:“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
《论语注疏》:【子曰:“志於道,(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注:形而上之道不可以形体论。)据於德,(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注:心得为德,不言成形。以德而行,方言成形。)依於仁,(依,倚也。仁者功施於人,故可倚。)游於艺。”(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
[疏]“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正义曰:此章孔子言己志慕、据杖、依倚、游习者,道德仁艺也。注“志,慕也。道不可体,故志之而已”。正义曰:道者,虚通无拥,自然之谓也。王弼曰:“道者,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无体,不可为象。”(形而上之道。)是道不可体,故但志慕而已。注“据,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据”。正义曰:德者,得也。物得其所谓之德,寂然至无则谓之道,离无入有而成形器是谓德业。《少仪》云:“士依於德,游於艺。”文与此类。(仁为五德之本、之主。)郑注云:“德,三德也,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周礼。师氏》:“掌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道为本;二曰敏德,以行为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注云:“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至德,中和之德,覆帱持载,含容者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敏德,仁义顺时者也。《说命》曰:“敬孙务时敏,厥修乃来。’孝德,尊祖爱亲,守其所以生者也。孔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是德有成形者也。夫立身行道,唯杖於德,故可据也。注“依,倚也。仁者功施於人,故可倚”。正义曰:博施於民而能济众,乃谓之仁。恩被於物,物亦应之,故可倚赖。注“艺,六艺也,不足据依,故曰游”。正义曰:六艺谓礼、乐、射、驭、书、数也。《周礼。保氏》云:“掌养国子,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注云:“五礼:吉、凶、军、宾、嘉也。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也。六书:象形、会意、转注、指事、假借、谐声也。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轮、方程、赢不足、旁要也。”此六者,所以饰身耳,劣於道德与仁,故不足依据,故但曰游。】
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此章明人生處世。須道藝自輔。不得徒然而已也。
志於道;
志者在心向慕之謂也。道者通而不壅者也。道既是通。通無形相。故人當恆存志之在心。造次不可暫捨離者也。道不可體。不可體謂無形體也。
據於德;
據者執杖之辭也。德謂行事得理者也。行事有形。有形故可據杖也。德有成形。前事有涯故云有形也。
依於仁;
依者倚也。仁者施惠之謂也。施惠於事宜急。故當依之而行也。仁劣於德。倚減於據。故隨事而配之。
游於藝。
游者履歴之辭也。藝六藝。謂禮樂書數射御也。其輕於仁。故云不足依據。而宜遍游歴以知之也。】刑疏、皇疏,义理较薄弱。
《论语集注》:【子曰:“志于道,
志者,心之所之之谓。道,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注:着重在人道。)如此而心必之焉,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
据于德,
据者,执守之意。德者,得也,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则终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
依于仁,
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注:在此章,以‘仁’为心德之全,与‘德’有重复之嫌,不妥。当以‘仁’为心德之本、之主也。)功夫至此而无终食之违,则存养之熟,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矣。
游于艺。”
游者,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阙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义理之趣,则应务有余,而心亦无所放矣。
此章言人之为学当如是也。盖学莫先于立志,志道,则心存于正而不他;据德,则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则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艺,则小物不遗而动息有养。学者于此,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轻重之伦焉,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日用之间,无少间隙,而涵泳从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
张居正《论语直解》:【这一章是孔子示人为学之全功。(正是传道之总纲要。)志是心之所向,据是执守,依是依止。游是游衍玩习的意思。孔子说:“学莫先于立志,而道乃人伦事物当然之理。志不于是,则趋向差矣!故必以道为终身之准的,而专心致志以求之。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行此道而有得于心,叫做德。德而不据,则持守之功不继,能保得者之不失乎?必拳拳服膺,务使此德常有诸己,而日积月累,不至于若存若亡而后可;体此道而心德纯全,叫做仁。仁而不依,则私欲有时复萌,能保全者之不亏乎?必念兹在兹,务使此仁存养愈熟而周流贯彻,无一毫间断错杂而后可。夫志道、据德、依仁,是本之在内者,无不尽矣。至于礼、乐、射、御、书、数之事,虽艺文之末,非德行之本,然亦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缺者,亦必游息于藏修之余,从容而玩味其理,用以收敛身心,调养性情,而成其道德焉。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而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学之全功,何以加此?然此章之旨,不但是学者所当知,在人君尤为切要。盖道、德、仁,乃人君修身治天下之本,必当深造其极,方可无歉,而凡游心于艺文者,又须务求实用,始为有益。古之帝王所以学古有获,道积厥躬,德修罔觉者,正是如此!善学者当以圣言为法程可也。】
刘宝楠《论语正义》:【子曰:“志於道,(志,慕也。道不可體,故志之而已。)據於德,(據,杖也。德有成形,故可據。)依於仁,(依,倚也。仁者功施於人,故可倚。)遊於藝。”(藝,六藝也,不足據依,故曰遊。)
正义曰:此夫子誨弟子進德修業之法。道者,明明德親民,大學之道也。(注:大学之道,重在人道。本章之道,天地人之道之总称。)德者,《少儀》云:“士依於德。”鄭注:“德,三德也。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此本《周官師氏》之文。鄭彼注云:“至德,中和之德,覆燾持載含宏者也。敏德,仁義順時者也。孝德,尊祖愛親。”三德所以教國子,故鄭注《少儀》依用之。《論語》此文,義當同也。言“據”者,據猶守也。《中庸》言顔子:“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即據德矣。“依仁”猶言親仁,謂於仁人當依倚之也。“游於藝”者,《學記》云:“不興其藝,不能樂學。”又云:“故君子之於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鄭注:“興之言喜也,歆也。游謂閒暇無事於之游。”然則游者,不迫遽之意。《少儀》言“士游於藝”,鄭彼注云:“藝,六藝也。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亦本《周官保氏》,彼注云:“五禮:吉、凶、賓、軍、嘉也。六樂:雲門、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鄭司農云:‘五射: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也。五御: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六書,象形、會意、轉注、指事、假借、諧聲也。九數:方田、粟米、差分、少廣、商功、均輸、方程、赢不足、旁要。’”《唐石經》“游”作“遊”。(《康熙字典》:“《禮·學記》息焉遊焉。《註》遊,謂無事閒暇總在于學也。”)
注:“志慕”至“曰游”。正義曰:《說文》云:“據,杖持也。依,倚也。”並常訓。道不可體,德有成形,皆清虛之論,不可以解此文也。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故周公自稱“多藝”。夫子言藝能從政,而以爲不足據依,亦異乎吾所聞。】
李炳南《论语讲要》:【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此章书为儒学之总纲,圆该中国文化之体相用。志据依游是孔子教人求学之方法。道德仁艺是孔子教人所求之实学。道是体,德是相,皆是内在。仁艺是用,皆是外在。仁是用之总,喻如总根,半内半外。艺是用之别,喻如枝干,纯属于外。孔子学说以仁为本,由仁发艺,以艺护仁,仁艺相得,喻如根干互滋。仁原于德,德原于道。道德非中人以下可解,然行仁艺,道德即在其中。如此由体达用,用不离体,中国文化之精神即在是焉。
志于道者。道即本心,亦即真心,寂照湛然。寂者不动,此是定力。照者光明,此是智能。寂而照,照而寂,定智湛然,恒在本心。礼记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命,是天然而有之意。性是人人本有,故云天命之谓性。此即人之本性。率性,古注:「无为而安行曰性之」。无为,非由造作而来,即指本性而言。本性不动,故曰安。行是动念。行曰性之,即孟子尽心篇所说:「尧舜性之也。」性之,即是率性之义,动念自然合乎本性。广韵:「率,循也。」循性不变,即曰道,是谓性体。就循性不变而言,道即是性,性即是道。志者,说文:「心之所之也。」心之所之,即守此道而不离也。守道不离,即是将心定之于道。亦即「默而识之」之意。
据于德者。不动谓之性,动则谓之心,此心正直,故曰德。真心初动之时,动,起念头。动义为业,亦名业相。仅有几微之动相。不觉初动,接之再动,则有见相。见则昏,谓之昏德。昏即出现妄境。此在起信论,名为三细相。妄境出现以后,则有诸种粗相,然后烦扰不安矣。若能初动即觉,如已成圣人之孔子,一动即觉。觉而复明,是谓明德。明则灭昏除妄,即行有所得。六书精蕴:「直心为德」,「行道而得于心为德」。上直下心,即是德字。中庸「修道之谓教」,道体本静,动则省修,故云修道。说文:「据,杖持也。」德如杖,必须持之勿失。失持则倾,倾则失正。本性不动,动须省察修持,修不失正,是谓之得。所谓得,非指本性而言。本性无修无得。修是指德而言。即在一念初动时,实时觉之,觉则明而不昏。如此念念省修,则德不昏,故称明德。此即据于德。礼记大学云:「在明明德」。「在明」二字即是中庸所说的修道。「明德」一纲有四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格物,性之初动也。致知,动则觉之也。诚意,觉而明也,明则诚也。正心,明后又须经常省修,不令失正也。此是本有之真实知能,由明明德而得,须好学以培之。行仁,办治国平天下事业,须有真知卓见,故须先培知能。
依于仁者。说文:「仁亲也,从人二。」广雅:「竺、竹也。」尔雅释训:「竺,厚也。」按二为加厚之象,从人二曰亲,从竹二曰厚。广韵「依、倚也」,倚者,因也。有因始有果。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由此所起之义。凡是对人亲切加厚,即是依于仁。仁之意义简说如此,究其作用,尚须行之有方。雍也篇孔子答复子贡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孟子梁惠王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礼记大学曰:「在亲民。」中庸曰:「亲亲为大。」立人达人,皆是亲民,亲亲,老老,幼幼,即能近取譬。是皆行仁之方法。大学「亲民」一纲有四目,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天子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由此推展齐家治国平天下。此是仁之事业,必须力行。
游于艺者。韵会:「艺,才能也。」,又「术也。」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以及百工技能,皆艺术也。孟子曰:「是乃仁术也。」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故术不可不慎也。故一切艺术不离乎仁。尔雅释言:「泳,游也。」尔雅释水:「潜行为泳。」潜行、游水底也。按水底即深入沉潜之义。艺是行仁之工具。一切艺术技能,至为繁多。已成圣人,是智者,是不惑者,无所不知。学者未成圣人,必须博学,以资推行仁之事业。古语:「一事不知,儒者所耻。」以有惑而不知,故以为耻。知耻则必勇于学习一切艺能。
中庸云:「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此为知行三要。治国平天下,即是行道,须凭智仁勇。无智仁勇,不能治国平天下。
雍也篇: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上四所列曰博,而须约之以礼者,礼为道德仁义之后,又为六艺之首,道德仁义暨诸艺术,待礼而成。伦常、政治、军备、祭祀、婚丧、教法,非礼皆乱。礼运篇云:「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故学道德仁艺,必自学礼始。学礼必以学习敦伦修睦辞让为根基。】
钱穆《论语新解》:【(六)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志於道:志,心所存向。
據於德:據,固執堅守義。道行在外,德修在己。求行道於天下,先自據守己德,如行軍作戰,必先有根據地。
依於仁:依,不違義。仁者,乃人與人相處之道,當依此道不違離。
游於藝:游,游泳。藝,人生所需。孔子時,禮、樂、射、御、書、數謂之六藝。人之習於藝,如魚在水,忘其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樂。故游於藝,不僅可以成才,亦所以進德。
本章所舉四端,孔門教學之條目。(传道之总纲要。)惟其次第輕重之間,則猶有說者。就小學言,先教書數,即游於藝。繼教以孝弟禮讓,乃及灑掃應對之節,即依於仁。自此以往,始知有德可據,有道可志。惟就大學言,孔子十五而志於學,即志於道。求道而有得,斯為德。仁者心德之大全,蓋惟志道篤,故能德成於心。惟據德熟,始能仁顯於性。故志道、據德、依仁三者,有先後,無輕重。而三者之於游藝,則有輕重,無先後,斯為大人之學。若教學者以從入之門,仍當先藝,使知實習,有真才。繼學仁,使有美行。再望其有德,使其自反而知有真實心性可據。然後再望其能明道行道。茍單一先提志道大題目,使學者失其依據,無所游泳,亦其病。然則本章所舉之四條目,其先後輕重之間,正貴教者學者之善為審處。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固難定刻板之次序。
【白話試譯】先生說:“立志在道上,據守在德上,依倚在仁上,游泳在藝上。”】
南怀瑾《论语别裁》:【道德仁艺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假如有人问,孔子的学术思想真正要讲的是什么?可以大胆地引用这四句话作答,这就是他的中心。也可以说是孔子教育的真正的目的,立己立人,都是这四点。(深得其理,精妙绝伦。)关于这四点的教育方法,也就是后面《泰伯》篇中孔子说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第一项所说的“志于道”,又学个什么道呢?一般人说孔子说的是人道,不讲天道,因为天道渺远,属于形而上的范围。究竟有没有神的存在?生命是怎样开始的?宇宙是如何形成的?这些都是属天道。“天道远”并不是说与我们的空间距离远。如照现代观念来说,更不合理了,目前到月球只不过几天的事,怎么说远?这个远字实际上是高远的意思,指距离人类的知识程度太远。“人道迩”,人道比较浅近易懂。所以过于高远的暂时不要讲它,先把人们自己切身的问题解决了,再讲宇宙的问题,一般人说孔子只讲人道,这是后代的人为孔子下的定义,事实上孔子并没有这样说,当时,只有他的学生子贡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见《公冶长》篇。根据子贡这里的话,再看孔子在《易经》中所讲的学问,他绝对懂天道——宇宙的来源。所以子贡便说,他讲人道,我们听得懂,他讲宇宙的奥妙,因为我们的学问还不够,实在听不懂。
因此孔子在这里所讲“志于道”的“道”,我们不能硬性替它下一个范围,说他只讲人道,不讲天道。如果要研究孔子的思想,必须研究《易经》的《系传》,他许多的重要思想,都表现在《系传》中,有关形而上的学问,也在《系传》里。那么孔子在这里所说的道是什么?我们可以很老实的作答:“孔子自己没有下定义,所以我们很难替他下定义。”至于他在这里讲的“志于道”可以列举很多,证明他是懂得形而上道。由人生的普通行为——形而下开始,一直到最高的天地万物的玄妙之道,他全懂。不过一般学生们程度不够,他没有偏向这方面讲,如果专讲这方面,孔子就变成一个宗教的教主了。尽管后人称他为儒教教主,他自己在当时非常平实,不走教主的路线。
根据原文“志于道”,可以解释为形而上道,就是立志要高远,要希望达到的境界。这个“道”就包括了天道与人道,形而上、形而下的都有。这是教我们立志,最基本的,也是最高的目的。至于是否做得到,是另一回事。正如大家年轻时刚出社会做事,都立志取得功名富贵。就以赚钱为目的来说,起码也希望赚到几千万元。但立志尽管立志,事实上如今一个月只赚几千块。如果因立志几千万,只拿几千元,“不为也!”不愿干回去好了!这说明立的志能不能实现,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孔子说,作学问要把目标放得高远,这是第一个“志于道”的意思。
“据于德”,立志虽要高远,但必须从人道起步。所谓天人合一的天道和人道是要从道德的行为开始。换句话来说,“志于道”是搞哲学思想,“据于德”是为人处世的行为,古人解说德就是得,有成果即是德,所以很明显的,孔子告诉我们,思想是志于道,行为是依据德行。如果根据这里的四点来分析《论语》中所讲的道理,有许多都是“据于德”的说明。
“依于仁”,已经说过,仁有体有用。仁的体是内心的修养,所谓性命之学、心性之学,这是内在的。表现于外用的则是爱人爱物,譬如墨子思想的兼爱,西方文化的博爱。“依于仁”,是依傍于仁,也就是说道与德如何发挥,在于对人对物有没有爱心。有了这个爱心,爱人、爱物、爱社会、爱国家、爱世界,扩而充之爱全天下。这是仁的发挥。
“依于仁”然后才能“游于艺”。游是游泳的游,不是游戏的游,在这里我们要特加注意,游戏的游是“辵”旁,这里是水旁的游泳的游,“游于艺”的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孔子当年的教育以六艺为主。其中的“礼”,以现代而言,包括了哲学的、政治的、教育的、社会的所有文化。至于现代艺术的舞蹈、影剧、音乐、美术等等则属于乐。“射”,军事、武功方面。过去是说拉弓射箭,等于现代的射击、击技、体育等等。“御”,驾车,以现代来说,当然也包括驾飞机、太空船。“书”,文学方面及历史方面。“数”则指科学方面的。凡是人才的培养,生活的充实,都要依六艺修养,艺绝不是狭义的艺术。原来绘画是文艺,现在美术却与文艺分开,越分越细,但也越分越窄。有人说科学分得如此细,走向一种病态了。举例来说:有人鼻子不通去看医生,鼻科医生说也许受牙齿的影响,先到牙科检查,然后放射科、神经科、心电图各种查完,再回到原来的鼻科。这时鼻科医生对病人说,你找错医生了,我是专门治左鼻孔的,你是右鼻孔不通,要找那一边的医生。这是用医病来讽刺科学分类的过分。中国古代不这样细分,凡属六艺范围的都是艺。人生对于道、德、仁、艺这四种文化思想上修养的要点都要懂。这四个重点的前一半“志于道,据于德”包括了精神思想,加上“依于仁,游于艺”作为生活处世的准绳,是他全部的原则,同时告诉每个人,具备这些要点,才叫学问。如无高远思想就未免太俗气,太现实的人生只有令自己厌烦。没有相当的德行为根据,人生是无根的,最后不能成熟。如果没有仁的内在修养,在心理上就没得安顿的地方。没有“游于艺”,知识学问不渊博,人生就枯燥了。所以这四点统统要,后人对这四个重点都有所偏重,其实讲孔子思想,要从这里均衡发展。下面一个问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