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

——《麦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

一

北方的原野上，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冬季，麦苗蛰伏在寒冷的空气中，待春归来。春夏之交，得到阳光雨露的麦苗发出“咯吱咯吱”的拔节声。这时的麦田啊！正有着逼眼的绿。

正有一个人，捉虫、浇水、锄草，痴痴地，守护者它们。

 

窸窸窣窣，厨房里有声音。不大会儿，小菜、米粥、煎饼，简单的早餐端上了桌。

粉嫩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嘴角扬起，她亲了亲尚在熟睡的儿子，叮嘱丈夫照顾孩子。拉开门，她和寒气撞了个满怀。

周末的早上，城市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中华大街是城市的“大动脉”，两旁的法国梧桐，擎着茂盛的枝叶，疾驶而过的汽车，卖煎饼果子的小摊贩，连同商铺门前闪闪烁烁的招牌，都让她感到温暖。

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尽管她在工作中接触到的是种种不美好。

“吱……”随着刹车声，摇下的窗里出现了同事雷。她麻利地跳上车。

今天是休息日。

此行的目的地——邯郸市临漳县，一个孩子在等她。

二

他俩，原本素不相识。

她是邯郸市麦田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主任曹胜男，人们叫她“曹老师”；他是市内某中专学校的篮球高手，人称“追风少年”。如若不是那次事件，他们就是两条平行线。

几个月前，正在工作的曹老师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着，她从深埋的书中抬起了头，“喂，曹老师，又得麻烦你了。”电话线那头是时任某区检察院未检工作的刘检察官。这通电话的话题正是“追风少年”。

几天后，当见到这个少年时，曹老师着实为他惋惜。一米八的个头，挺拔，散发着青春气息，清秀泛着奶油光泽的脸庞，酷似某个韩剧中的男角儿。

曹老师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俊朗的大男孩同“罪犯”这个词儿联系起来，但还是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端倪：冷漠、轻蔑和无所谓。

“还是个孩子啊！我一定要帮他！”

在一个农家院里，曹老师见到了他的父母。“乖乖的好孩子呢，怎么……怎么……”一脸无助的少年母亲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怜惜和惊讶。父亲只是低着头，好像犯罪的是他自己。不过，从偶尔抬起的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那光，似曾相识。

曹老师离开时，跟在身后的少年母亲眼神闪烁，嘴里嗫嚅着，欲言又止。

“对！做个社会调查，找到少年犯罪的深层原因！”

“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没想到干出这事儿。”“他有时候真的好可怕。”在少年就读的某中专学校，曹老师从少年老师和同学们口里听到了他的另一面。

再访少年村庄，曹老师明白了少年母亲欲言又止的原因。“他爹不是个东西，经常把他娘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只是大人，急了，连孩子一块揍。你说大人这样，对孩子能没影响？”邻居忿忿然。

一次次，一趟趟，曹老师往返于少年的家和学校之间，为了挽救这个跌入悬崖的孩子。

三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这么忙碌。

几年前，在本市华夏银行大厅里，一个着蓝色西装的秀丽女子，面对来往的顾客，甜美地送上一句：“您好！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这时，身为“曹经理”的她，挣的是年薪。

她人生走向的改变，源自一次偶然。

青少年犯罪，并不鲜见。让这些迷途的羔羊回归，是检察官的职责。

某区检察院未检工作，时常会招募一些志愿者。

“真是太可惜了！”曹经理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我要帮他们！”就这样，携着一颗爱心和耐心，更有着奉献精神的曹经理成为了未检队伍的一名志愿者。

休息日，是她“接单”时间。

那次是帮一个来邯郸找网恋男友而被骗的南方女孩做心理疏导；这次是帮一个自幼失母，“顺”走商店超人玩具的男孩纠正行为偏差；那天是帮因同学嬉笑自己罪犯父亲而把同学打成轻伤的高三男孩做学业和职业规划；这天在跟即将高考的被帮教人视频聊天，放松情绪。

一次次，一天天，跟孩子们接触的时间长了，特别是看到被自己帮扶的孩子走上了阳光道，她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

于是，上班时间，她是大家口中的“曹经理”；休息日，她成了检察官和孩子们口中的“曹老师”。

四．

“辞职！”她被脑袋里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工作不错，收入不菲，再说自己已近不惑。这……”黑暗中，她久久思索着。“爱人会同意吗？”“自己可还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啊！”“时间不纯粹，不能保证帮教线性进行；有些个案需要专业技能，自己学金融，指导有些吃力。”两个小人人在争执。

犹豫，纠结，折磨得她失了神采。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有意义的人生就是坚持做一件事吧！

“辞职？你疯了吧？”爱人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天。

“傻！”朋友听说，“赏”给她一个字。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决定，就义无反顾。

当她走出银行大门时，背后投过一束束疑虑的目光。

不久，一栋写字楼里，一家非盈利性机构——“邯郸市麦田青少年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挂牌成立。

五

挖到了“追风少年”犯罪的根因，曹老师为他量身定制了帮扶方案。

脚步在延伸，心却在靠近。“你看，你把对方打成那样，这是犯了故意伤害罪。”“我知道动手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次，少年的眼神柔和，语带悔意。

一记勾拳，“噗通“”一声，对方被少年打翻在地。顿时，血从嘴里抑或是鼻腔汩汩冒出这个发生在学校篮球比赛现场的一幕，谁都不愿回忆。班级比赛呈胶着状。球场上跑着的队员们个个像吃了辣椒的猴子。这时，因犯规被罚下场的少年发现自己的队友被对方违规拦截，并重摔于地。他一怒之下，暴力出手。

“你是不是以为什么事只有通过暴力才能解决问题？”少年不知所以地点点头。“你本是个受害者，但是你如果认识不到，不加以修正，就会变成犯罪者。”“从小我爸就是这么对我的。”少年一声叹息。“虽是习惯，仍然可以通过强化改正。”少年的眼里燃起一团希望。“我一定要改变自己！”

努力有了结果。检察院对少年做了不起诉处理。

那个在篮球场上跳转腾挪的“追风少年”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一周一次，半月一次，直至少年完全融入学校，曹老师整整跑了半年。

尘埃落定，曹老师在当天的工作日志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追风少年，终于重回篮球场。后面简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并不是所有的帮教都会有乐观的结果。那个被继父侮辱的16岁女孩，曹老师一直牵挂着。

那年，当曹老师接到这个案例时，她试图走进，帮女孩解开心结。因为疏导越及时，疗效会越好。可是，无论何时约见，眼前的这个花季少女只是呆呆地盯着地面，就是一声不吭。也是，创伤哪能一时愈合呢！

打开这扇心门何其难！曹老师压力山大。

她为此制定了为期两个月的治疗方案。

心理测试卷上呈现的个位数，让曹老师感到了深深的忧虑：中度抑郁。 一天一次，一周一次，沟通，疏导，调整方案。慢慢地，女孩的心扉由缝隙轻启到半启，到洞开。

女孩儿重新坐在课堂。曹老师成就感满满。

静夜里，她盘算着，明天该去看看那个被继父欺侮的六岁女孩怎么样了；那个帮教期半年的“问题少年”该进行每周会谈了；还有那个就要高考的涉案未成年人，该去给他鼓鼓劲儿了……

六

深秋的风吹来脸上，有了丝丝寒意。

“难啊！”曹老师的叹息里有着深深的无奈。

中心成立三年，一路走来跌跌撞撞。

社工，这个职业，或者谈不上是职业，在大城市认可度尚可，而在三线城市，一提起，人们投来的是疑虑的目光。人们已经习惯了等价交换，对于不等价的付出，往往不太适应。

曹老师不怕。

踅摸办公场所，招聘工作人员，添置办公用品。万事开头难，一个月下来曹老师竟瘦了好几斤。

工作对象：涉案未成年人；工作范围：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工作目标：拂去犯罪未成人身上的尘埃，让他们干干净净行走人生。

一次次的培训学习，一本本的结业证书，在这条路上，曹老师越来越专业。。

为了拯救生病的麦田，曹老师如勤快的农夫，坚定而执着。

也会有闹心事儿。房租该交了，工作人员的工资该开了，办公耗材该买了。她从家里带来的几万元早已变成了办公室里的桌椅。

“借！”她把手往脸上一抹。

“做公益到这份上，也只有你吧！”朋友打趣她，但还是一万、两万地拿给了她。

“不能干就别干了，回来照顾孩子吧。”丈夫心疼她。

“怎么能？能救一个是一个！”

琢玉成器，玉汝于成。一个个残缺的灵魂在曹老师的的琢刀下，变成了天使。

善良复制善良，感恩粘贴感恩。他们在曹老师的指导下，参与了“2020中考助考公益活动”。

2021年，时任民革中央主席的万鄂湘来河北调研，在麦田青少年社会服务工作室，他伸出大拇指。当然，属于曹老师的还有实至名归的荣誉：

邯郸市学习雷锋优秀志愿者，邯郸市最美巾帼志愿者，邯郸市爱心妈妈，河北省百佳执委典型等。

“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一个跑向悬崖的孩子……”这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说过的一句话，也是曹胜男的心声。

 

初夏的北方原野上，大片的麦田发出“咯吱咯吱”的抜节声，蒸腾起团团生机，似乎要把这绿意葱茏的天地拥抱，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