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虚负（二）

潘渭河

2022年7月25日

文革开始那年，方文馨是星辰中学初三（2）班的团支部书记，市三好学生。然而，突如其来的革命运动，世道就好像变了天。她成了被审查，被改造的对象。这种从峰顶到谷底的经历，使她情不自禁地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产生了怀疑。当她想用一种批判的视角来审视周围所发生的变化时，她的内心深处立即就被一个不容置疑的信念所主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伟大领袖亲自发动和领导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个信念就像是万丈深渊中的一根安全绳索，免于她跌落谷底。她的思考也就到此为止。然后，思绪陷入痛苦的彷惶和俳徊中。

她想给有关方面写一封信。述说自己在学习班里所经历，所看到的事情。在学习班里挨打的并不只有方文馨一人。人们挨了打之后，无处说理，只能敢怒不敢言。

给谁写信？给市革委会？给中央文革？写什么？怎么说？说给谁听？到了这个时候，方文馨才真正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她意识到，她不是和某个个人发生冲突，而是和这个社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潮流发生了冲突。要么，她卷入到潮流中，顺流而去；要么，她逆流而上，被潮流碾得粉碎。

她想起了白天在办公室里，打她那个人的吼叫“死路一条！”一瞬间，她的内心一片黑暗。

宿舍的窗户外边，正好竖着一盏路灯。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在方文馨的床前映出了一个光环。

在党校外边的马路上，有一辆公交车正在向前驶过。路灯下，汽车逐渐清晰的轮廓，吸引着方文馨的目光。方才还是一片黑暗的心灵，忽然闪过一点光亮。

方文馨猛然想起，这个驶过的公交车是211路，终点站就在市郊边界的小城金湖镇上。从那里，再转乘跨省的长途汽车，可以到达李伯伯那里。此刻，她多想坐在李伯伯面前，倾诉自己心中的委屈呀。

李伯伯和方文馨父亲是在战争年代的战友。文革之前两家走动频繁，李伯伯经常到方家和方仲元下围棋。现在，他在一个地区任区革委会主任。

去找李伯伯。这个念头一旦在方文馨的脑海里掠过，就像在河流的大堤上破了一个洞，再也无法堵住。无尽的勇气像汹涌的潮水破堤而出。方文馨下定了决心。走，离开这个学习班，到李伯伯那儿再说。

方文馨梳了头，背上一个小书包，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宿舍的门。

走到党校的大门口，看门的老头疑惑地问她：“这么晚了，你上什么地方去？”

方文馨回答：“感冒了。想去药店买点药。”由于紧张和兴奋，方文馨的脸庞确实有点红彤彤的。

看门老头盯着方文馨看了好大一会。然后，有点迟疑地点了一下头，推开一扇边门，露出勉强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间。

方文馨没有犹豫，赶紧侧身走了出去，径直朝向公交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