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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在天涯
——读高仓正三《苏州日记》
何华
比起大作家芥川龙之介的《中国游记》,书生高仓正三的《苏州日记(1939-1941):揭开日本人的中国记忆》更耐人寻味,而且除了短期外出旅游,日记绝大部分书写苏州的日常生活,作者认真严谨,所记事项面面俱到,留下的很多文字细节,颇具史料价值,是一本不可多得的老苏州见闻录。譬如1939年9月30日这天的日记:“游狮子林时,在亭子里听他们哼哼昆曲,曲调优美,连一窍不通的我都感到十分有趣。”作者谦虚,实际上他非常喜爱昆曲、弹词、苏滩,到处收集购买戏曲唱片,称得上戏迷。他在日记和书信里还写有“苏州的街巷内不仅没有臭气,空气中还飘溢着桂花和白兰花的香味”、“熟白果炒得很香,街上经常听到‘五分洋钿廿二颗’的叫卖声”、“市场上还有很多水蜜桃,皮薄汁多很好吃,但价格较贵,每个二十仙。与此相反,瓜就便宜多了”诸如此类的记载,具有地道的姑苏风情。
高仓正三大学毕业后在东京东方文化研究所工作,来苏州的目的是学习研究吴方言,所以日记里经常有访问书肆、图书馆、博物馆的记录,他还聘请了两位老师学习苏州话。不要被书中大量的“吃喝玩乐”记载所误导,他对本职工作的敬业仍然是排在首位的。他很快掌握了难学的苏州话,死后,他在国际上被誉为“吴语研究的开拓者之一”。高仓正三受恩师吉川幸次郎影响,精于中国古代典籍,同时对现代作家如叶圣陶、沈从文、丰子恺等也非常关注,四处搜罗他们的书籍。他特别推崇叶圣陶,病中还在翻译叶的作品,称赞:“叶绍钧的笔法写得这样,可谓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有些像布尔热(法国作家)式的运笔用词。”
用现在的话来说,高仓正三是个真正的吃货,三天两头往松鹤楼跑,真可谓“不在松鹤楼,就在去松鹤楼的路上。”每次从上海、杭州办事或旅游回来,就直奔松鹤楼,发出“还是苏州菜好吃”这样的感叹。他记录了当时松鹤楼的一道名菜“砂锅瓯”,即把鸭、鸡、火腿和白菜等放到一只大砂锅里再熬上近两个小时。他提到老苏州菜还有脊脑汤、三丝汤、醉蟹、鲜塘蕈、炒蟹粉、腐乳肉等等。塘蕈是“一种从乡下挑出来卖的、像大株丛生口蘑那样的”鲜美菌类。“这里的端午节正如记载那样,洒雄黄酒,喝雄黄酒,又吃粽子等。茭白、杨梅和枇杷是时令蔬菜和水果。鲥鱼的味儿还挺可口。”看了这些,苏州风味,呼之欲出。
按照朱红在这本书的前言所说,书稿译出之后,陆文夫阅后,“认为此书的角度较为特别,对沦陷后的苏州文化情状起了‘补白’作用,便拍板于《苏州杂志》1995年第二期起连载。”单行本的出版则迟至2014年。当年作家陆文夫拍板刊登,“补白”云云,不过是场面上的话,作为美食家的他,一定被书里提到的众多美味佳肴所吸引,而把这位异国青年引以为同类,生就一份惺惺相惜之情吧?
作者在1939年9月抵达苏州,1941年3月过世,在苏州一年半,其间有次乘船赴汉口,途径我省(安徽)芜湖安庆,他对芜湖印象不佳,却非常喜欢安庆,并在安庆留宿两晚,日记写道:“安庆是我至今为止所看到的最为从容且物产富足的城镇,有国货街、倒扒狮(街中央有倒立狮子的牌楼)、吕八、三牌楼和大二郎等街,不时地也可看到这儿那儿的书店,也有一个规模颇大的胡开文笔墨店。在大南门正街有一所纪公祠,里面祭奠着汉代的纪信。祠堂规模宏大,十分气派。”此外,他还游了迎江寺和振风塔,在胡开文买了廿支毛笔,在书店买了《安徽民间歌谣集》。高仓正三拟定的旅游计划,也包括合肥,因为天气炎热,他临时取消了庐州之行,从芜湖坐火车到南京再回苏州。合肥未能见诸他的笔端,殊为遗憾!
1940年6月23日,他游西园,看到两只巨鼋浮出水面,这种斑鼋存世极少,非常珍贵,它们很少浮出,凡见者引为祥瑞征兆。令人扼腕的是,神鼋也未能保佑这位文弱青年。1941年春天,高仓正三27岁病逝苏州,他哥哥在日本赶往苏州的海上,护士那时恰巧也不在病房,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断了最后一口气。高仓正三的老师、著名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用“天涯孤独“四字,来形容弟子在异邦的凋零。李义山“春日在天涯”五绝,也是他的写照。所幸的是,他留下的日记和书信得以刊布流传,多少减少了我们对青春生命早逝的叹息,并获得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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