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就是生活，温暖和热爱（创作谈）

 

小时候，厨房的炉子上总会煮着些什么，或是烧着开水，即便什么也没有，母亲或是我们三兄弟中的一个，也会在炉子里烤一个半个土豆或者是红薯。实在没什么的时候，哪个弟弟的小手也会捏着一根粉条，在火上燎一下，粉条就滋啦啦地膨胀起来，那也是好吃的东西呀。只有曾经坐在那样的厨房里的矮凳上，炉子上煮着小米粥，跟择菜的母亲说话，闻到米粥香甜味儿的记忆，我才能写出《幸福的厨房》吧，那真的是“那么饿，又饿又幸福，又幸福又饿”的年代。我愿意肯定地说，那时候是幸福的。现在，还怀念。

《小祈祷词》里的诗句，也并不是虚话。“我愿是如此渺小，/甚至比一只蚂蚁/还要小，/几粒米，一颗盐/已经足够/一生的享用”。我感激那个时候留在我心底的温暖，尽管是那么寻常甚至清贫的温暖，却让我懂得珍惜和感激而一生受益。

人生确也应该是简朴的，也因此我写了《假如》。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的“物”吗？很少的东西，仅仅够用的东西，才会让我们幸福，让人的心灵没有任何重负地轻盈起来吧。白云蓝天之美，就是因为它们是轻盈的。

《小野果》，我是把少女和一枚小野果子糅合在一起，动物和植物糅合在一起，不同的肉质和“骨骼”糅合在一起，那样写爱，会有更多的深意吗？

写《我们老了》的时候，我想起了叶芝的《当你老了》。一个人能那样写爱，才是真的爱。能爱到老的爱，才是真的爱。能在那么老的时候，还能对视着，眸子里荡漾着爱的潮水，那才是真正的爱和人生。

 

幸福的厨房

 

厨房，要有矮桌、小凳，

老式温馨的那种，红漆斑驳。

火炉才加了炭。外面飘一点雪。

笸箩里有馒头，瓦罐里煮着米粥。

 

火炉上煮着的米粥，我们触膝而坐，

欢欢喜喜说着什么的时候，忽然浓香起来。

它让我们感觉——真的是饿了，

那么饿，又饿又幸福，又幸福又饿。

 

 

黑布李

 

更深的红，血红，黑红。

而它浅肉色的核

迷醉于更深果肉。

 

这李子硕大之一种；

这沉甸甸的浑圆，只略微轻盈于

一根弧形的暧昧凹线。

这铁黑色的凹线

如此地暗香饱满，令人不安。

 

小野果

 

它还似乎是

未熟的。

 

它的筋节未开，

还需要一点风，一点烈性阳光。

它的果皮上是薄薄的甜霜，

果核浅褐，新鲜，籽粒油润。

它的果肉生脆，

它的甜还没有把自己最后酿透。

 

它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甜。

它还不知道爱的，不会爱的，

不知道怎么爱的，

把自己抱得那么紧、那么圆去爱的。

不知道怎么疼着疼着，就爱了的。

 

小祈祷词

 

我要我真的能那么小，

要比一只小鸟，蜜蜂，

蚂蚁

更小。

需要如此之少。

 

如此的小，就没有太多的爱，

没有什么苦苦地难以割舍。

如此，就可以

不打扰任何人地

悄然

生活

休息。

 

我愿是如此渺小，

甚至比一只蚂蚁

还要小，

几粒米，一颗盐

已经足够

一生的享用。

假如

 

假如……我只是遗憾，

还有些事情

未曾了结。

 

还有些东西，比如衣裳，

本来只需要三两件，就够了；

再比如，那些堆在书柜里的书，

只剩下我手里读着的最后一本，

该有多好。

 

这最后一本书，看完，放下，一生干净，

就可以满足、安详地睡去了。

 

汗味

 

天气闷热，忽然想动物一样

闻闻你身上的汗味

真的，也许有点，有点

可是真的想好好抱着你

闻闻你身上的汗味

有点香的，甜的，淡淡的有点发酵的

 

你身体里面的味儿

本真的味儿

洁净，也有点不大洁净的味儿

可那都是你的味儿啊

 

当我们老了

 

当我们老了，

偶然在街上相遇，可以

相互搀扶着，当着我们各自的孩子。

 

我们老了，但是眼神明朗，衣衫整洁，

虽然也还没有彻底忘记，我们曾经

那么艰难、那么幸福地爱过。

 

只是那会儿我们已经老了，

和别的老人一样，

宁静，和煦，安详，

平常阳光，平常的草色一样。

 

在迭部梦见一只羊

 

梦见的那只羊，

它的神情

异常宁静。

 

它只是一只羊，

一只梦里的羊，

我醒来以后

就要消失的羊。

它为什么会异常宁静，

宁静到叫人

怎么也忘不了。

 

阳光明媚

 

这儿

一切阳光下的，神都喜欢。

甚至是那些马，中间的一匹马

胯间“哗哗”的声音，

生气十足的哗哗阳光，神都喜欢。

 

以至于草地上的爱，阳光下的爱

都不必遮拦，神都喜欢。

只是，神说：阳光刺眼。

神的意思是说，是叫偶尔路过的人，

那一会儿，都稍稍幸福地闭一下眼睛。

 

闭一下眼睛，神也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