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式大教堂:向上、向上超绝尘世的……
——以及里尔克的诗歌
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建造你,
一个一个原子地将你堆砌。
可是你,大教堂,谁又能够
完成你。
这是里尔克诗歌《我们用颤抖的双手建造你……》里的一节。诗人用悖论的方式——因为人类已经远远就建造过了——祈祷一样、渴望地,也有些绝望地呢喃道:“谁又能够/完成你”。
也确实是这样的,面对那种高耸的试图企及神秘天堂高度的塔尖,只能仰望,也只能“颤抖”着双手。没有人相信那些近乎“不可能”的哥特式大教堂,“曾经”是人类建造的,“曾经”是以人类卑微温暖的手掌一块一块触摸过了它的每一块生冷砖石。
是的,有谁能够将“它”完成呢?《浮士德》里面有这样的话:“我所爱的,是那个在渴求不可能的人”。那心灵的至高!那极度!也只有那些仰望者得到福祉之后——一切似乎和人类无关了,只是大教堂如同春天植物一样的自然的“生长”,离开大地,“穿越”砖石,融入高天,达到了理性的沸腾高度。也因此里尔克有这样的神喻一样的诗歌《我们全都是匠人……》:
偶尔,会有一位神色严峻的旅人
走向我们,像一束耀眼的光
让众多匠人的心灵惊悚不已,
他向我们传授了一种新的技艺。
人类实在是因为有这样一位“神色严峻的旅人”,才得以有这样的“新的技艺”。那已经不是人的“技艺”。
那些塔尖高耸的教堂,已经不是砖石,而是以人类的骨骼(肋骨)的形式交织,向上无限渴求的。理解这样的教堂,应该是可以借助里尔克的诗歌,借助诗人的神秘精神浸透了的诗句——诗句里面充盈着的饱满甘甜时间,我们才更可以读懂那些非凡的“土石”。而这些“土石”,实在已经是离开了大地的引力,完全属于天空。
那些塔尖高耸的教堂——中世纪哲学认为,要想得到上帝的感召,不但可以通过虔诚的信念,而且可以通过理智的探索;可以通过复杂而精微的暗示。
其实,也可能就是这样,没有那个“塔尖”,“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也许,还有许多人会死在中途”。(里尔克《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
这已经是灵魂的建筑,毫无实用价值,不能给人遮蔽风雨,不供居住,不给予餐饮。但是,它们“有用!”。
临近教堂的人们,仰望的时候,会想起里尔克的另外一首诗歌《少女的祈祷》吗?
玛丽亚,你一定得待我们温柔,
因为我们是从你血液中出生,
而且仅仅只有你了解
我们渴望的毒刺。
而就是这个诗人,保尔·瓦雷里在随笔《怀念与告别》中说:里尔克是“世界上最柔弱、精神最为充溢的人,形形色色的奇异的恐惧和精神的奥秘使他遭受了比谁都多的打击”。
每一个“认真”的人,都是要经历磨难的。死亡,只是最后的,称不起是磨难的那一个。“活着”,而且“认真”,才是磨难。
可是我们还有钟声。那么我们听听来自教堂顶端的钟声:
从钟楼上,一串串钟声沉重地跌落,
跌进夜的深渊,就像沉入海底——
——《月夜》
让我们随着这钟声沉重地跌落,落成泥土。其实,神的足迹也是需要印在泥土上的。而在那个时候,泥土一样的人们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塔尖,正冉冉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