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会有谁与我们交换沉默（组诗）

惠永臣

 

 

雨还在下

 

雨还在下。那座悬浮在江面的

老迈的桥

如何承受水的两面压制

它的痉挛

是不是用颠簸在告慰。黑暗在雨中有了裂纹

但还是无法看清，它的弯拱

像不像残缺的月亮

 

往事无边

隔窗看雨时，突然想起她

从桥的这头到那头

她走了一生。翻滚的江水收藏了

她岁月里的黄金，用持续扩散的漩涡

回答了她的纠结、不安和焦躁

 

雨还在下。窗外的尘世

“沉浸在漫长的遗忘中”

让时光在消逝时，爆发出闪电的脾气

那桥应该还在原处

它身下的江水，用愤怒遗忘愤怒

 

雨还在下。在露台

今夜所看到的

仍旧是被黑暗遮蔽着的尘世。——空廖的墨迹里

水声在持续回响

引文借用胡弦老师诗句，感谢

 

 

书签记

 

枯黄的、又有些轻浮的叶片

躺在文字的大海里。汹涌的海面上

翻卷的时光，一次次打磨

使它变色、变轻、变得有些陌生

叶脉也无法忍住愤怒

像暴起的血管，清晰的鼓胀

是茫然？是无奈？

 

文字的嘈杂

与黑暗，会让一切崩溃

“把自己献给黑暗”

漫长的过程，有一种失血般的颤栗

 

轻拿轻放，也无法阻止它的

破碎、残缺

它已无法充当强行赋予的角色

有轻微地嘶鸣

有一种宣泄在压制

 

继续混迹于文字中，让时光见证

一个生命的殒灭和消散——

 

鸟鸣消弭，风声不在

只有被贴压的宁静，在继续宁静

像越堆越高的沉沦，最终摆脱不了

坍塌的命运

 

——这多像一个人当下的生活

 

 

换身术

 

最愿意做改头换面之事

在一间荒废的房子里，设置道具，耐心布景

先用烈酒灌醉自己

像一个在水上栽种芍药的人

将一块月亮掐掉，让生命里的黑大于白

 

对照虚无的镜头

做各种怪异的动作。把体内的时光

任意挥霍，把蔷薇，猛虎和真理那隐忍的舌头

统统兑换成各种声音

随后逐一分拣

挂在屋檐下，任苦味的风腌渍

像一朵花，在它曾经信赖的地方

邂逅了一场风布下的灰烬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待到月落星稀

复回嘈杂之处，像道貌岸人的君子

衣冠楚楚

“继续在石头上书写着阴影”

 

 

镜子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昨天的月光

宽大的床上，适合讲解《素女经》

适合让一个男人

像芍药一样癫狂。——她曾经使用着

他的姓氏

和他灰烬般的激情

 

弯曲的光线，正好让她无边的内心

超度死亡的火焰

 

——时光多么无情

她已经从眩晕的激情里

收回自己

像一堵坍塌的暗墙

“藏着世界上最深的沉寂”

 

宽大的床上，月光的呻吟

有着一种颤栗的寂寞

镜子里有死去的花朵

是不是适合给一个希望保住容颜的女人？

 

镜子里的世界与镜外

多么迥异

她内心的愤懑，有无边的黑暗

会不会被躺在床上的月光发现？

 

此刻，她慌乱地从镜子里走出

寻找那个背叛了花朵的男人

 

 

干净

 

回忆是干净的。那适合在早晨重新提起的

路是干净的

路边的夏花藏着翻卷的沉寂

在其中一朵花的楼梯上

邂逅拾荒的老人，显得有些突然

 

路边的风是干净的

她摇晃的走路姿势，像一丛草木低沉的叹息

她经过我的时候

手里的袋子，还没有装满

像等待果腹的孩子，有一种暗暗的不满

 

（听说她有五个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听说她三十岁就开始守寡

听说她曾为逃学的儿子给校长下过跪

但道德的跳板上

没有落下沉沦者的眼泪）

 

一朵花，它是干净的

它替谁保存了荡漾般的心跳？

这个早晨是干净的，但我再也没有遇到她

我只能替一朵花扶正

颤栗的安慰

 

 

焉支山下

 

所有的奔跑都被鲜花记住——

 

我乘着一匹马兰，携带爱情、云朵、闪电

和词语的伤痕，无妄的言说，飞渡

我不是圣徒

我倒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背负着词语赋予的自豪和虚无

在一朵鲜花里

筑下星星的家园

 

那弯曲的山脉，暗藏着女人的羞赧

在荒凉的人世

有多少爱情慢慢复活？

 

马匹上的经卷

被风翻阅着。四季的劳作

如星光

被注入其中的一页。所有的举念

都被默记

 

劈开内心的石头，制造一座苏醒的大海

在唐突的舟子上

举目四望，遥远的水瓶座

星光四溢

 

历史已如星空渺远

遗失的镣铐、马镫、废墟

和女人的嘤咛，在大地的血管里

标出时间消逝的部分

 

此刻，我在某个词语的骨缝间

煨下桑烟，等待尊贵的神灵

替历史扶正那一场

被风吹歪的爱情

 

 

我们

 

荒芜，有着难以辨认的声音

它们在暗处

罂粟般喧嚣

多少年的荣耀和战乱史，最终归集于

残破的瓷片、锈透的剑戟

一匹流淌热泪的月亮，暂且搁在坍塌的城头

允许我们

喝完最后一碗苦酒

 

不会再有人了，我们仿佛两个被遗忘的人

迎风痛饮

铁马冰河的往事，沉积于不言声的历史

我们仅仅是两匹荒废了的箭矢

生生地插进了其中的一页

 

守望，或许是一种坚守

“夜色里，一道举念的圣餐”

我们安静地分享

几个朝代的捷报

如风从耳边吹过，我们无动于衷

平静地享用着

上帝赐予的荒芜与安静

 

在这寂静的城池里，今晚

我们是距离上帝最近的两个人

不再会有谁

与我们交换沉默

 

 

风

 

风，从来看不见自己

但风一直吹着，它像一座大海里

沸腾的蓝色的漩涡

那站在风中的人

掖紧了米色长裙和暮晚通往

寺院的小径——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回望身后那一丛

颤抖的马兰

在风中，它的命运也该如此？

 

"一个被风绊倒的人

他碰见了上帝？"

他随月光的马车逶迤而去

卸下斑驳的人间阴影

在风中

慢慢生锈

 

 

割葵人

 

从身体里抽出刀子

一匹匹葵盘快速落地。——时光的溃败之物

仿佛带有自省的性质

唰唰唰之声来自于不断枯萎的身体

像失群的孤鸟——

 

“万物都有一种语言的词汇”

在一种磨难之后

发出无节制的感慨

 

仿佛有黑暗，也有温暖

光斑从割葵人的脸颊上

一滴滴掉落

他的长刀

所向披靡，委顿的秋天，一切似乎

都在放弃

有一种愈陷愈深的眩晕

在漫漶

 

我看见，割葵人的身后

一大片一大片的秋天

因失血

而显得无比苍茫

 

 

秋后

 

迎风而立的那些葵花

集体失忆。秋天的羊圈

黑眼眶里，埋下谁的骨殖？

 

一盘盘寂寞，在燃烧后发黑低沉

打开月亮之门，我像离散的那一棵

被弯曲的光线

找到

 

依靠自身的河流

濯洗双耳

一双风的手，在阿拉善右旗

摸到了神祗的脉搏——

河流和鸟群

集体噤声

 

我要溯流而上，那里有一块

大病初愈的明镜，鹰

是一个被我用惯了的词语

“带有眼泪的痕迹和斑驳的裂纹”

 

荒地里的葵花，都抱着一块黑暗

像月亮咳出的血渍

一座废墟上

我找到了爱情的瓷片

尽管破碎

但足以割伤丝绸裹住的寂静

 

 

作者介绍：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6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青年作家》、《星星》、《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都市》、《鹿鸣》、《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阳光》、《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湖南文学》、《骏马》、《佛山文艺》、《牡丹》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身份证号码62280119700926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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